书房的灯最近总是亮着,佣人们原本想着是谁忘了关,进去时却总是看到四少爷和那离家许久的周先生在里面,两人也不说话,各做各事,谁也不打扰谁。
佣人们渐渐开心起来,暗地里传起闲话,说什么四少爷重新拿起了笔杆子在写东西呢。
这话传到了陶老太太耳朵里,老人家和秦妈妈聊了会儿,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一遍又一遍道着“罢了”,“罢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罢了。
周慕白近来一有空就待在家里,半步不离林正书,像是在和他胶着。林正书也从来不抗拒,任由他在书房里干这干那,有时候还捣鼓些小实验,熏得屋子里檀香都盖不住那股异味。
他会去打开窗,对上林正书的目光时便腼腆一笑,“我会换个地方的。”
林正书还是那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低下头继续勾勒笔下的故事。
然而趁着周慕白不在的时候却将书房扩建了一部分,专门挑了靠窗的位置划分出一个小房间,窗明几净,十分亮堂。
可通风,有采光。
林正敏坐在书桌上,剥了个橘子塞进嘴里,阴阳怪气道:“有的人呐,看上去谁都不爱,实际上啊早就惦记上了。”
正写书的男人撂了笔
,靠在椅背上,声音有些沉,“别在书房里吃东西,有味道。”
女生嗤笑一番,气人似的又剥了几个,这才下桌,转身离开时不忘讽刺,“说着不跟他在一起为他好,可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胆小鬼,跟以前一样。”
听了此话,林正书难得显出了极少见的情绪。他分明是无知无感的,可紧绷的双唇却好像传达出了近乎懊恼的情绪,看上去憋闷至极。
说到底还是太心软,分明想推开那小了自己十二年的孩子,可又受不了他的眼泪,因此只能这样吊着,事情始终未解决。
林正书有时候甚至会想,就这样一辈子也好,两个人都不结婚,朦朦胧胧地这样过一辈子。
可他如此胆小,如此自私,年长而幼稚,对人情世故笨拙而厌恶,怎么能耽误了周慕白。
他又舍不得,舍不得那个孩子爱上别人。
“四叔,四叔……”
楼下周慕白的呼唤声传来,他打开窗子往下看,只见对方似乎刚从医院回来,臂弯里还挂着工作服,气喘吁吁。
他心里一紧,转身出了书房。
“怎么了?”他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秋日的冷意让这话里都染上几分萧瑟。
周慕白其实并不多难受,只是想立马回来见到
四叔,看到人的那一刻,心里才安定下来,那份慌张和无措逐渐退下去。
他只是非常平淡地说:“周庆死了,以前的邻居找到了医院告诉我的。”
林正书抬眼瞧了瞧他,将眼镜取下来,道:“走吧,想去看就去。”
“可是我已经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这不影响你去看看。”
于是周慕白非常轻易地就被劝服了,坐上车和林正书一起去了小时候的胡同。
司机不忘拿出备用的外套,看到两个人都没穿,手一僵,不知道给谁。
林正书拿过来搭在了周慕白身上,“穿上吧,别着凉了,影响工作。”
周慕白乖乖将手套进袖子,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来伤心与难过,并不像是为亲人送葬的神情。
到家时周围围了一圈的人,街坊邻居无人帮忙,对着家门指指点点。
他拨开人群,在怪异的目光中走进去,“大家回去吧,谢谢关心了。”
这些人呼啦一下散开,各回各家,嘴里还是嚷嚷着什么可怜可恨之类的话语。
房子只比小时候破旧,没被卖掉都算是烧高香了,里面几乎已经被掏空,值钱的玩意儿一个没剩下。
老鼠乱窜,一股隐约的臭味从里屋散出来,家里脏的落不下脚。
周
慕白回身看向林正书,一皱眉头,“四叔,您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结果那人只是摇了摇头,冷淡道:“没事,我在你身边。”
仅仅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此时此刻听来却让周慕白心酸。
他们踩着一地的玻璃碎片终于进了屋子,床上确实躺着一个男人,说躺还不如说是窝着,整个身体极其别扭地缩在一起,但又是仰面朝上躺着的。
秋日里发白的日光从破碎的窗户玻璃间投射进来,正正好照在这人的脸上,照出了一张祥和温暖的笑脸。
周庆死前想必是快乐的,唇角微微弯起,眉眼舒展,并无死相,倒像是睡着了。
可那腿上一块又一块的斑驳血迹出卖了他,自血肉中生出白蛆,恶心地纠缠在一起,爬来爬去,贪婪地觅食。
只在这一瞬间,周慕白心上才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怀,不是悲恸,而是发自内心的可怜与无奈。
他悲天悯人般瞧着面前的周庆,慢慢弯下腰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穿上工作服挑拣周庆身上的虫子。
林正书在一旁看着,也要伸手帮忙捡,却被周慕白制止了,“您陪着我就好了。”
他只是不想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