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广岛上第一阵寒风悄然而至,通往中国大陆的船只迎风扬帆起航,慢吞吞地在黑色海洋里破开雪白浪花。
周慕白窝在船舱里看信,海浪打来,船随起伏的波涛轻晃,那信也翩然而动,作弄般不让他看清楚。
他固执地仍旧捏着信,看得心慌,看得头晕,喉腔中一阵恶心,突然伏到床边抓过一边的纸袋,猛地扎了进去,拼命呕吐。
前往日本时他便是这样一路吐过去的,回来时也依旧如此。
正郁闷时,船舱上头无端传来东西打翻的嘈杂声响,尖叫与哭号陡然拔高。
“不好了!”
“完了,完了……”
“妈妈……妈妈!”
周慕白将信胡乱塞到口袋里,一把将挎包抱在怀里,跟着其他人爬上去。
距船不远的地方几艘黑船乘风破浪而来,船头高挂脏污的船帆,迎风而荡,猎猎作响。
若仔细听甚至能感受到那船上之人极为嚣张豪放的笑声,一声高过一声,粗野嘶哑。
“快藏起来!”有人高喊,在船上奔走。
人们开始四处逃窜,挤着周慕白往船舱下跑,乱作一团。
他躲在墙后看向远处,当对面的枪支高高架起则瞬间呼吸停止,双目圆睁。
“砰”地一声,子弹穿梭而至,却正巧打在了他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头上。
霎那间妇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惊惧异常,没命地往隐蔽之地躲。
周慕白失神看着面前倒地的青年,心脏几乎停跳。
那青年倒地的同时将孩子护在胸膛,将之盖在了身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自那下面闷声传来,不停刺激他的耳膜。
若不是这人,那么躺到地上的便是他了。
阴差阳错。
黑船越来越近,盗贼的笑声愈甚,已经有人乘着小船快速朝这边驶来,手举镰刀,宛如死神。
周慕白再也不敢发愣,将孩子从青年怀里拖出来,抱着就往船的另一边跑。
其中不乏身强力壮的男人逆向而行,手拿武器,双眼含泪。
“柱子!柱子!你回来!”女人不停凄厉地叫喊。
已经迎向海贼的年轻男人并不回头,只嘶吼大喊,“保护好孩子!”
备用小船中怀着身孕的妇女掩面哭泣,身侧另两名妇女紧紧拽着她,眼含热泪。
周慕白犹豫了下,到底抱着孩子继续往女人们那边跑,怀中的男生不过六七岁年纪,撕扯着要父亲,哭得可怜。
周慕白无暇安慰他,只带着他跑到另
外一艘备用船处,递了过去,慌张道:“拜托了。”
说完,将挎包挂到了男孩脖子上,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含泪,扭头打算朝另一边跑。
然而却是有上了年纪的船员将他扯回来,呵斥道:“你是学生不是?”
他一愣,拽掉对方的手,冷声,“不是。”
“你给我回来,这小孩你忍心丢下?”
他拗不过几个大汉拉扯,就这样被塞到了船上。不久,小船断开,迎着风浪在海上漂泊。
强盗们明显注意到了他们,却仅派了一伙人驶过来。
船上仆妇小孩惊慌失措,计划着往水里跳,却被周慕白拦住了。
他颤着手在挎包中乱翻,拿出来个装了半瓶溶液的玻璃瓶,慌道:“火,谁有火!”
妇孺们苍白着脸摇头,周慕白顿时心如死灰,后背急出了冷汗。
绝望之际,他抱上来的男孩边哭边递过来的一盒火柴,抽噎着含含糊糊道:“我,我爸爸的。”
他立即接过火柴,每人脱了件衣服后包上重物,在上面开始倒液体,待那海盗离得差不多近时,用火柴点燃。
小船随着海水起伏,让他站起来的身体有些不稳,其他人便托住他的双腿,屏住了呼吸等待。
对
面的人显然没有拿枪,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火球砸过来。
并非每一个火球都砸得准,但当足够多的东西一个一个接踵而至,木船很快被点燃。
海盗们顿时被火燎起来朝水中跳,然而这些人进了水中更是如鱼得水,如野兽般准备往这边游过来,但很快却被制住。还幸存的男人们死死拖住了他们,将他们缠在水下。
周慕白冷着眸子划船,双臂几乎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重复这个动作多少次,周边嘈杂的哭号也像是没了,耳边只有海风和海浪的空洞声响。
宽阔的海面上他分明看不到方向,却拼命得划,不停往前,往前。
到后来他好像连魂魄都游走了,机械地进行着这个动作,直到有人将他拍醒。
“学生,你看,你看那是不是当兵的。”
他放慢了速度抬眼看过去,终于松了口气,笑起来,“是,是当兵的。”
两天之后这群受难者终于上岸,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顺着洋流飘早已偏离了航向,最后被带到了寒冷的最北边,一个个被盘问,被筛查。
当盘问到周慕白的时候,那当兵的却顿住了,疑惑道:“你说的是林匠先生的那个林家
?”
周慕白想了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