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海洋彼岸在记忆里模糊起来，甚至好像忘了那里的一切。
早春已过半，樱花飘零，落在周慕白的肩头，他站在山沿处远望，背影萧索。
又一年了啊。
“周先生，您在看什么？”身穿和服的少女站在下方轻唤了声。
周慕白转身看过去，温柔一笑，摇了摇头，“没看什么。”
“老师叫我们了，快回去吧。”
少女说话时如水流潺潺，听上去让人沉静。周慕白应声下去，不忘拿起放在石头上的专业书籍。
他是中途被叫上来看樱花的，书都没来得及放回去，两本医学专著颇为厚重。
初到日本时，隔着老远的距离他便自船上看到了下面的宗介。
青年一身条纹和服，抱胸靠在栏杆上，正与身侧两名少女侃侃而谈，像是忘了正事。
周慕白拎着箱子下了船，经过宗介时停顿一下，发现无人在意便兀自往前走。
不多时，那青年踩着木屐“咔哒”“咔哒”追上来，口中大喊，“慕白，慕白，等等在下。”
他的汉语依旧很蹩脚，在一众本土人中显得尤为奇怪。
周慕白在注视下停步，转身看过去，面色沉静，“宗介先生好。”
青年咧嘴笑开，将手搭在他
的肩上，搂着他往家里带。
后来他便留宿在了宗介家里，学了一段时间日语之后，这人才问：“你想学什么？”
周慕白沉默了，半晌之后开口：“医学。”
听闻此言宗介显然有些惊讶，盯着他瞧了许久，慢悠悠道：“确定？”
“确定。”
“真是的，慕白君，你怎么能这样呢？在下以为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为了实现这一愿景，可是经常寄书呢。”
周慕白弯唇一笑，抿了口茶，没辩解。
作家于他而言是一块不能揭的疮疤。
他还是夜夜想起四叔，愈演愈烈，白日里便将自己丢入学业中浑然忘我。甚至在夜里想得头痛时也去看书，直到昏睡过去，如此循环往复。
他的专业课极其优秀，深受老师器重，但是朋友极少。
一方面是因为国别，另一方面则来自于嫉妒。
周慕白成为了学院里最年轻的医学生，就连那些师兄们都自愧不如。
他时常写信，写完之后却又撕了，变成片片雪花埋进了垃圾桶里，
光是开头都让他斟酌许久，是写“亲爱的四叔”，还是“吾爱四叔”，亦或是“正书”？
后来他终于体面而又礼貌地写了封信，寄了出去。
海洋
这头的林宅到了封信，看不出寄信者是谁。林宇笙瞧了两眼，看到是四叔的，本想扔掉但还是搁到了原处。
周慕白消失一年了，不知去向。
他问过四叔，对方却始终三缄其口，逼急了也只冷冷说：“你成熟点。”
是，他确实不成熟，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未来。
自林正书在学校发表了演讲，舆论四起，一石激起千层浪，男色话题被摆到了台面上。
而林正书也备受争议，著作被雪藏，无报社敢用他，属于他的时代瞬间倾倒覆灭。业内首屈一指的新派作家被抨击得体无完肤，一举一动都得再三思量。
那次演讲换来的是更加激烈的思潮翻新，有人欢喜有人忧。
众生百态，无法以言语粗略形容。
信封被送到了书房，沙发上的男人闭着眼睛休憩，地上扔了一屋子的纸团，咖啡罐摆在桌面上，已经没了半瓶。
小五正收拾着，那人却醒了，一句话都不吭，气质消颓。
他急忙将信递过去道：“四少爷，您的信。”
男人接过信，看到上面没有署名，挥退他打开看起来，眼中满是疲惫。
【四叔：
您还好吗？
非常抱歉时隔一年才给您回信。我如今于宗介先生
家里居住，学了医，已经把课程学完了，但还需要深造。学校老师们和同学都对我很好，不用担心。日本风光很好，真希望您来看看，但是，还是家里好。
啼笑皆非的是我的日语并不是很好，常常因此闹笑话……
就到这儿吧，四叔，您要好好的，不要熬夜，好好吃饭，多喝茶，少喝咖啡。
还有，宇笙怎么样？
我会等您回信，一天，一个月，一年都行，请您一定要回。
——慕白】
他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将信纸叠整齐放到了抽屉里。
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了，屋子内还剩着咖啡又苦又香的味道。
他按响了桌上的铃，小五跑上来，开门探头，“少爷，什么吩咐？”
“把屋子收拾一下，咖啡拿走吧，换上茶。”
仆人应声，慌忙又叫了女工上来收拾，边收拾边唏嘘。
这书房里的少爷像是江郎才尽一般，一年里好像再也没写出来过什么。
林正书没在意那些眼光，拾起笔坐于案前开始书写，“慕白亲启。”
周慕白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寄出的信，樱花都落了还没等到回信，却等到了林宇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