茔。从不芜在树上平静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望着望着,便睡着了。一只白鸟停在她身边,低头梳理着羽毛。
从不芜做了个噩梦,醒来却发现现实中的可怖远胜噩梦。半生荏苒,如竹篮打水。
她身边的所有人,竞都逐一离去。
自水中诞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丛不芜霎时对所有都失去了兴致。
罢了,罢了……
身体丝丝寸寸化作溪水,神识消亡近在咫尺,丛不芜依旧沉浸在噩梦般的纷杂心绪中。
直到她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将她大力扯出水面。她与礼晃初次接触便是这般被他抓住手腕,过了这么许久,此前的场景竟又重现。
金衣玉冠不似以往,衣上云纹似是活物,正在缓慢流动。这是礼晃祭山时的打扮,足以看出他来得有多匆忙。礼晃扣住丛不芜的肩膀,手指紧了紧:“你在做什么?”从不芜轻轻推开他,站起来正对坟茔。
“礼晃,你别和我在一起了,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死了。”“谁说的?"看一眼四座挨得很近的坟茔,礼晃道,“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死。”
淅淅沥沥,原是下雨了。
丛不芜身上却没有雨水。
礼晃手执那把旧伞,长久地立于她身后。
二人沉默了很久,礼晃忽然说:“我不怕死。”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从不芜转过身,抬头看他,没有回答“愿”或“不愿”。她听着他的胆大包天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几遍,末了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礼晃,你其实知道的,我不叫十七。”
礼晃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在他们初见的那一夜。四个坟包前,礼晃一手将丛不芜拥进怀里。“从来没有人怪你,不要自囚囹圄,更不要走,因为……还有人需要你。”脸贴在他胸口处,丛不芜听着他的真心。
“我需要你。”
最后,礼晃问:“你可愿随我前往灵山?”一番自剖真心,让他的心跳变得更快。
听着跳动的一颗心,丛不芜在礼晃怀中抬眼,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礼晃,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不艺……”
礼晃藏起一只颤抖的手,将脸埋在丛不芜肩头。可他忘了自己手执薄伞,微颤的伞檐偷偷地将他的紧张宣之于口。从不芜睡梦将醒,梦中的礼晃逐渐面容朦胧。她还看到,梦中的丛不芜牵起礼晃藏在袖中的那只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丛、不、芜"。
如此郑重其事,在山涧浓春中,许诺了余生。从不芜疑云重重,她此前分明记得,与礼晃仅有几面之缘……额心骤然生痛,藤椅摇了一摇,丛不芜终于从梦境中再度醒来。丢失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她苍白着面色拿开脸上的荷叶,峡蝶与蜜蜂纠缠着飞远。
在灵山,她与礼晃久伴百年,二人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可她……竞然一点点把这些情谊忘却了。
从不芜坐起身,她该去找礼晃问一问灵山内究竞发生了什么,他们曾经的情真意切,才被扭曲至此,佳偶成怨侣,相看相厌,转爱成恨……但礼晃死了。
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眼眶忽然一热,丛不芜伸出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孤单地盈在指尖。山中多雨,骤降的雨冲散了那滴泪水。
几只蜜蜂撑起荷叶为她挡雨,丛不芜僵直脊背,任由斜飞的冷雨打湿脸庞。雨盈满,泪盈满,何曾一滴到九泉?
数百年前,她因稚子嬉戏而凡心大动。
本是贪欢而生,却被大道通天迷了眼,前往海上仙山追寻所谓的得道成仙。一步错,步步错。
红尘迷眼,她险些迷失本心。
其实她只是希望…有人能一直陪伴在身边。坚定不移,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