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相当于一个包袱斋有了落脚的店铺,天底下的钱财,在某处稍作停留,再流转起来,便是钱生钱。
陈平安说道:“当然应该点头答应下来,我这会儿也确实会上心,告诉自己一定要远离风波,成了山上修行人,山下事便是身外事。只是你我清楚,一旦事到临头,就难了。”
心神憔悴的宋兰樵下一刻,发现自己就站在渡船廊道中,不远处那少年双手笼袖,笑眯眯望向自己。
宋兰樵前一刻还听着陈平安喊自己宋前辈,这会儿被他的学生左一个兰樵右一个兰樵,当然浑身别扭。
崔东山说道:“谈陵是个求稳的,因为如今春露圃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极致,山上,一门心思依附披麻宗,山下,主要笼络大观王朝,没什么错。但是架子搭好了,谈陵也发现了春露圃的许多积弊,那就是好些老人,都享福惯了,或是修行还有心气,可用之人,太少,以前她就算有心想要扶持唐玺,也会忌惮太多,会担心这位财神爷,与只会拼命捞钱且尾大不掉的高嵩,蛇鼠一窝,到时候春露圃便要玩完,她谈陵时辰一到,春露圃便要改朝换代,翻个底朝天,谈陵这一脉,弟子人数不少,但是能顶事的,没有,青黄不接,十分致命,根本扛不住唐玺与高嵩联手,到时候弟子不济事,打又打不过,比钱袋子,那更是云泥之别。”
崔东山置若罔闻,敲了敲房门,“先生,要不要帮你拿些瓜果茶水过来?”
崔东山使劲点头,“理解且接受!”
果然还是先生厉害。
刹那之间,宋兰樵抬起头,见到了一颗巨大的头颅,少年脸庞,明明带着笑意,却眼神冷漠,他缓缓抬起手臂。
这家伙是脑子有病吧?一定是的!
“先生布局之深远,落子之精准、缜密,堪称国手风范。”
宋兰樵礼节性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崔东山来到下意识弯腰的宋兰樵身边,跳起来一把搂住宋兰樵的脖子,拽着这位老金丹一起前行,“兰樵兄弟,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啊。”
他这份谢礼,其实也是恩师林嵯峨从祖师堂那边拣选出来的一件法宝,是以春露圃特产仙木打造的竹黄龙纹经书盒,里边还装有四块玉册。
还欠那边的某座火神庙一顿酒。
陈平安摇头道:“国师说这个,我信,至于你,可拉倒吧,船头这儿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陈平安没有拒绝,谈陵在符水渡没有亲自送礼,吩咐宋兰樵在即将停靠骸骨滩渡口之际送出,本身就是诚意。
那个白衣少年,一直无所事事,晃荡着椅子,绕着那张桌子转圈圈,好在椅子走路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折腾出半点动静。
宋兰樵看着那张少年面容的侧脸,老人有那恍若隔世的错觉。
宋兰樵怔住。
崔东山只觉得自己一身绝学,十八般兵器,都没了用武之地。
陈平安问道:“周米粒在落魄山待着还习惯吗?”
“我不排斥以后落魄山成为一座宗字头山门,但是我绝对不会刻意为了聚拢势力,便舍弃那些路边的草,那些草,在落魄山上,以前不会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以后也不会。何况她们从来也不是路边的美好风景,她们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能够照顾那些值得照顾的人,我尤其心安。”
崔东山说道:“先生这么讲,学生可就要不服气了,若是裴钱习武突飞猛进,破境之快,如那小米粒吃饭,一碗接一碗,让同桌吃饭的人,目不暇接,难道先生也要不自在?”
占地广袤的苍筠湖,在渡船这边望去,就像一颗玉莹崖溪涧里安安静静躺着的碧绿石子。
宋兰樵心中震撼不已,难道这位和颜悦色的陈剑仙,与那太徽剑宗刘景龙一般无二,根本不是什么地仙,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玉璞境剑仙?
宋兰樵头皮发麻,原来自己一直在对方雪白大袖之上打转?
陈平安喝着茶水,没有说什么。
崔东山哈哈大笑。
崔东山幽怨道:“那可是学生的伤心地。”
陈平安笑着点头,“知道了。”
那白衣少年好像被陈平安一巴掌打飞了出去,连人带椅子一起在空中旋转无数圈,最后一人一椅就那么黏在墙壁上,缓缓滑落,崔东山哭丧着脸,椅子靠墙,人靠椅子,怯生生说道:“学生就在这边坐着好了。”
渡船进入骸骨滩地界,宋兰樵主动登门,携带重礼。
崔东山轻声道:“先生以后莫要如此涉险了。”
崔东山突然问道:“到了骸骨滩,要不要会一会高承?我可以保证先生往返无忧。”
春露圃以诚待人,陈平安当然不会由着崔东山在这边插科打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有事与宋兰樵要谈。
宋兰樵缓缓转身,作揖拜谢,这一次心悦诚服,“前辈教诲,让晚辈如拨迷障见月晕,尚未真正得见明月,却也裨益无穷。”
交出去的时候,宋兰樵都替谈陵感到心疼。
宋兰樵便开始笑容僵硬起来。
然后宋兰樵看到对面陈剑仙瞥了眼墙壁那边。
陈平安笑了笑,说道:“别胡乱篡改道德文章的本意,糟践圣贤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