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抵达了门口,何楚卿慌了神,下意识是要塞回去,终究举着没动。
顾还亭即刻步入,见惯不怪似的,问他:“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举着的信纸,纹丝不动,何楚卿偏着头,从后头探出一双眼:“好意思说呢,你要去建京啊?我一点也不知道!”
“是编遣大会?”椅背旁,司令停下来,直接就着他的手,俯身去看文字。他身体一向好,发过烧,一晚也就好了,只是嘴唇的血色还淡。
“还装不知道。”何楚卿是要闹,但放轻了声音,像怜惜,“去多久?”
“约莫一个月吧。”垂下眼,顾还亭看他,病气没散,有些温文尔雅的。平日太过凛然,这会儿简直有些书卷气,“昨天你说,工厂也已无所谓。如果别的事情尚且不忙,倒不如跟我一起去建京,权当散心。”
“说起这个”举了半晌的信纸放下来,何楚卿转而去抓他的手,有些心不在焉的轻柔,“我想和你商量——戏院、赌场,都不要了。”
顾还亭眼眸微动,像是一下子,汲取到了精气神,目不转睛盯他,怕是又拿他开涮。
何楚卿认真地细数:“可以转手给老杨。他为人敦厚,赌场兴许有些管不来,戏院一定没问题,我也没想赚他什么钱。至于八十一号,倒是可以趁着去建京,顺道跑一趟虹海,征求岳先生的意思,也委托老杨暂代管理好了”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顾还亭这样说,何楚卿霎时没太理解,“那些都出手,你手头就没有事情了。”
何楚卿有些怅然,仍在笑,捏了捏他的手:“不是有你吗?刚来北宁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要我给你当秘书,休想耍赖!”
顾还亭不要他当秘书,只要他在这里。这何楚卿当然也知道,电话响,他单手去接,眼神还含情脉脉地流连。
“喂?老杨啊。”一定是工厂那头打来的。
“老板,”杨绍钧果然在那儿,说:“坏的机器都搬空了,剩了几架尚好的。我看这边很干净,一点杂物都没有,刚进来时候我还以为这边还有人在管呢”
身边没有谁会在意他这个厂子,何楚卿一愣,再看顾还亭,用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眼神。
出行的时间,很快定下了,照例是乘专列。顾司令要走,这在北宁也不是秘密。何楚卿跟着一帮朋友,热闹了一阵子,以送行的名义痛快玩了几场。
临走那天中午,仍旧是大家伙一起,除了白昭洋,都是几个北宁大学的同学。白昭洋表现出格外地不舍,揽着何楚卿的脖颈,悄声说个不停,没少叫人嘲笑。然而私下里,交代的却是些接头地点、暗号,以及,他的代号申请已通过,顺理成章沿用“孤鸿”。
散场时分,何楚卿理所应当,是和白昭洋同路。送到白家,他也下车,塞了一只小锦袋过去。白昭洋向他调侃,这在私下也是不常见的:“贿赂吗?我们共济会,不讲究这一套的。”
那里头的两样,于何楚卿而言,意义非凡。他也笑,更往白昭洋手心深处塞一塞,“这是一个委托。如果我在建京,出了任何意外,你就挑个地方,把它埋了,作我的衣冠冢。”
白昭洋恶心里被拨动了,多了句嘴:“里头是什么?”
“如果我没死,”何楚卿笑眯眯的,“你要是不方便带走,也就埋了吧。”说完,他也拍他的肩,“还有,红雨楼散了,剩的一些衣冠头面,都存在他的化妆间里。戏院我给卖了,现在是老杨一手接管。那些东西很贵,是捐给革命还是送给下一个角儿,你定吧。”何楚卿很唠叨的,说个不停,“不过戏院最近才签了个新戏班,他们里头有个唱旦的,叫小金烟,我看很有他的遗风,你给关注关注呗。”
人要走了,要求提了一箩筐,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白昭洋也是一样没有反驳,皆是点头答应下来。扭头走掉前,何楚卿有些深沉,叫了他另一个名字,说的是:“有缘再会,晨风。”
隔着锦,白昭洋尝试着摸了摸里头的东西,一个圆一个方,方的很不规整,就像白昭洋即刻明白了,有些悚然,汗毛都要凛起来。然而,何楚卿连这个都肯给出去,就为了在建京便于隐蔽,这样的决心,也的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北宁到建京,和到虹海的路程相差无几,要费上一整天的功夫。由于是往京畿,那么还要谨慎些,顾司令带去的兵也不多,连何楚卿,都是一路上穿着军装,又成了个副官。
这个时节,南北温度差得不多。只是建京正是倒春寒,频频下雨,还没出车站,就觉衣裳湿了一层。
顾还亭不喜欢这样的天气,脸色不见变,一干的镜头、戒严的站台,重兵护送着他,直到上了车。
司机是中央派来的,整整派出一个车队去。顾还亭坐首辆,何楚卿没有和他同车。司令需要即刻赶到总职府邸述职,何楚卿是在后头,先载着行李,驶向分配的住所。
片区里,还未达目的地,公馆别墅就驶过了许多。这是一片显贵的居住群,想必四周住着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哪怕只是司机,想必也不会简单。何楚卿没枉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