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风雪狂啸,丢在陈擅脸上的帕子被卷走,他手一伸,将将捞了回来,丢进面前被风打起的帘后。
“你对我太残忍。”
她不耐烦地掀开帘,将他从车外拽了上去,将他浑身打量一遍,樱唇轻启:
“这种话你也就敢对着我说,你既然早就发现她要走,真想拦,我不会干涉。可你却连这种勇气都无。”
“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木漪微顿。
陈擅用拇指将泪揩走,发丝半遮住眼,但看得出眼圈周围有些红。
他是太感性的一个人,甚至比木漪都爱哭:
“当初谢戎为了拦住你,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不也还是拦不住么?
我不想与阿姜闹到那种地步,我不想伤了她的心。”
“什么地步?你死我活么?”
木漪起的太早,她掩袖打了个哈欠,马车宽敞容躺,便单手撑额头俯靠下来,遮起眼皮假寐:
“过去的已经过去,总拎出来说,伤春悲秋,无端的令人生厌!这件事就这样了,没有别的话要说你就先下车,我要回去补觉。”
陈擅受不了她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上去将她摇醒:
“路途遥远,她的安危,你如何保证?她若被恨我的人抓住,会受尽折磨,她会死的”
木漪半睁开眼,见他眼里都是破碎的伤色,还是坐了起来,正色道:
“我已请石璞用皇商的船队接应,她的身份对外一直都是我的医女,连石璞本人都不清楚她与你的关系,谁会注意到她,拿她威胁你?”
陈擅寒哑着声,声声刺向她:“你别忘了,谁最恨我。”
木漪吐息几瞬。
车内有一阵沉默。
之后她说,“他不会。”
陈擅不敢信:“连段渊都奈何不了他,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她皱眉,再次重复:“我说了,他不会。”
陈擅唾液黏舌,口中苦涩:
“你走之后,他与段渊分二而治,为了夺得武将维护,这一年半他一直在扶持太子,借太子培养新的领兵人手,行的全是党同伐异,蝇营狗苟的奸邪手段!
二叔摔下马的腰伤当真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迫害我们陈家,还迫害得还不够深吗?!”
陈擅这一年半有意阻隔耳目,可事关至亲,他即便再想迟钝,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他随时随地都想亲手将段渊和谢春深除之而后快。
若有朝一日,他们敢入他西平治地内,那来一个,他除一个,谁也别想再回去!
想到此处,不禁眼底爬起血丝,腮边抽挛,一下捏碎了随手拿起的茶杯,连声线都有些变。
“你说不会。可口说无凭,你的依据呢?!”
木漪看见他手掌冒出的血,背过身去,避而不答。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和冲动的人争论。十日后她出荆州,石璞的手信就会回程,你且等着看罢。”
又将手帕丢给他止血,“出去,别在我这碍眼。”
陈擅受了情伤,也不欲与她争辩,含着眼中的潮意恍惚下了车,眯眼眺望远方。
迷雾散去,徒留对岸青黄悬壁在他眸中,过荆州,这悬壁由青黄转秃灰。
州姜一路行义,在船上顺便治好了船管的脚肿症。
快到洛阳,二人已将近熟稔,见她看着某处,船管便自作主张地为她介绍,“那白花名食骨花。”
不待州姜继续问,他又续道:“我看姑娘少远行,那姑娘可知,悬崖上为何只长这一种花?”
州姜含笑摇头。
船管呵道,“这底下埋了不少棺材,名崖棺。崖棺多为前朝文武名臣,励志要看尽山海经关,这棺木千年不腐,因此崖壁寸草不生。
只有这种花可以,它能吸人为养分呢,就取名食骨花呢。”
州姜听得一愣,随即脊背上攀起一阵寒气。
船已要靠岸了,船管转去忙碌,转眼已不见人。
州姜凭栏而望,恍惚见岸边有一白衣谪仙般的公子,纱帽下的墨发披肩飞扬。
待定了锚放下船板,她欲提包袱上岸,却被船管拦下。
他呵呵一笑,“姑娘是要找接应的人吧?这接应您的人刚刚也上船了,请姑娘跟我来。”
州姜想方才那气质出众的男子,应就是木芝对她说过的十四驸马,便跟着他走。
周围的人都在卸货,船管独独引她绕至右边长舱尽头,一抬眼,是一干干净净的空室,舱门阑珊,光线已被切成一格一格,破碎铺陈于木板。
门口守着一人,另有一人着白衣站在室内,影立身长,她一眼便认出是方才站在岸边之人。
也没多想,先行了礼,“平女州姜,拜会十四驸马。”
门口那人闻声,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家大人尚未婚,姑娘莫要乱叫。”
州姜意识到不对,立即噤声。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斜长的光下,州姜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年纪不长,可气态老成,瘦削白净的脸上眉飞骨立,柳叶般的黑眸幽冷,既美又十分瘆人。
这与木漪对石璞儒雅温和的描述完全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