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了无休止的争论,“诸卿所言,朕…听明白了。张江陵名誉之事,暂且搁置。赋役改革…容后再议。” 他将那份关于一条鞭法的卷宗,轻轻推到一边,动作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今日议政,到此为止。散了吧。”他挥了挥手,不再看众人。
“臣等告退!”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行礼,鱼贯退出暖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方从哲是如释重负的深沉;刘一燝、周嘉谟是忧虑与复杂;张问达是坚持己见的肃然;李汝华、黄嘉善是逃过一劫的庆幸;张维贤是若有所思;骆养性依旧冷峻,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对皇帝的担忧。唯有徐光启,落在最后,回头深深望了御座上的皇帝一眼,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快步离去。
暖阁外,寒风依旧。几位重臣并未立刻散去,三三两两聚在廊下低声交谈。
“陛下…还是太心急了。”刘一燝低声对周嘉谟道,眉头紧锁,“张居正…那是能轻易碰的吗?更遑论清丈田亩…唉!”
“谁说不是呢!”李汝华凑近方从哲,声音压得极低,“相爷,陛下这心思…太过骇人。咱们…可得稳住了。”
张问达则对几位东林同僚正色道:“今日吾等据理力争,维护纲常正道,乃臣子本分!断不可让陛下被那‘事功’之说迷惑,重蹈权臣覆辙!”
英国公张维贤独自踱步,望着宫墙,喃喃自语:“清丈…一体纳粮…嘿,真要成了,老夫那点庄子倒无所谓,可那些王爷们…还有江南那些老财主…怕是要翻天咯…”
徐光启快步走过,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眼神坚定。他知道,皇帝的路,注定艰难。
暖阁内,炭火依旧,却显得格外空旷冰冷。朱常洛独自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被搁置的卷宗。失败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精心挑选的核心班底,在这触及根本的改革面前,竟是如此不堪!畏首畏尾,暮气沉沉!满朝朱紫,竟无一人是男儿!
“庙堂衮衮诸公,尽皆朽木!竖子不足与谋!”他心中那个冰冷而狂傲的念头再次翻腾,带着更深沉的失望与愤怒。这议政堂…真的能成为他破局的利刃吗?还是…不过是另一个披着高效外衣的泥潭?
辽东的烽火,空空的国库,勋贵地窖里的金山银山,杨涟陋室中的药味,徐光启眼中不屈的火光…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这看似威严的议政堂,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牢笼!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中充满了烦躁与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王安!”
“老奴在!”一直侍立在角落的王安立刻上前。
“更衣!叫上骆养性,带几个精干可靠的护卫!”朱常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要出宫!”
王安一惊:“陛下!此刻出宫?天色将晚…”
“朕知道!”朱常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去准备!立刻!”
他需要呼吸宫墙外带着烟火味的空气,需要看看那些真实的、挣扎求生的子民,需要远离这令人作呕的朝堂算计和暮气!也许,只有在市井的尘埃中,在民间的疾苦里,才能找回他推行这艰难变革的初心,才能积蓄起再次挥动改革之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