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觉得,自己这身亮橙色的清洁工制服,已经腌入味儿了——一种混合了劣质消毒水、陈年污垢和绝望汗水的独特芬芳。他推着那辆哐当作响、轮子不太灵光的清洁车,像个移动的生化污染源,挪进了解放北路公厕。熟悉的、能让人灵魂出窍的混合恶臭扑面而来,他麻木地吸了一口,竟然有点诡异的“回家”感。
挂在腰间、印着蜂巢后勤部logo的破旧便携播放器,正尽职尽责地播放着《环卫之声》。这是蜂巢官方为底层劳动者特制的“精神食粮”,内容通常比合成营养膏还寡淡:安全规范反复念经、模范工人事迹播报、以及毫无起伏的市政通知。
“各位勤劳的环卫同仁,大家辛苦了。” 广播里传来女播音员甜得发腻、毫无灵魂的合成音,“下面插播一则来自解放北路公厕深度清洁小组的现场情况说明。”
周默正把一坨堪比史前化石的污垢从便池边缘铲下来,闻言手一顿。解放北路?不就是他现在待的这个坑?深度清洁小组?不就他一个光杆司令?
“据当值清洁员报告,” 播音员的声音依旧甜美,“今日上午九时十七分许,在解放北路公厕三号隔间作业时,持续听到来源不明、疑似人类笑声的异常声响。声响特征为间断性、低沉、音调起伏不规则。初步排除设备故障可能。请附近区域同仁提高警惕,注意观察,如有类似发现,请及时通过工单系统上报。重复,异常声响特征:间断性、低沉、音调起伏不规则……”
周默铲子上的“化石”啪嗒掉回污水中。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扭头看向身后那个紧闭的三号隔间门板。上午九点十七分?他确实在里面吭哧吭哧刷墙来着。笑声?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嵌在瓷砖缝里的陈年老垢抠出来,以及那无处不在、扎脑仁的175khz魔音,哪来的闲心笑?就算笑,那也是绝望的苦笑,绝不是什么“低沉、音调起伏不规则”的诡异动静!
这报告谁写的?他什么时候上报过?这他妈是官方强行给自己加戏?还是……某种更恶心的监控新花样?
他烦躁地关掉腰间的播放器,世界瞬间清净(除了臭味)。他推开三号隔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他上午奋战留下的水渍和消毒泡沫痕迹。他皱着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墙壁、天花板、便池、水箱……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发出“笑声”的东西——漏风的管道?故障的换气扇?藏在暗处的恶作剧喇叭?一无所获。
下午的清洁任务在麻木和疑虑中度过。傍晚,周默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到他那塞满“电子垃圾”的蜗居。屋里弥漫着焊锡松香和过期泡面的混合气味。小乐正趴在地板上,对着一堆从老鲍勃诊所淘换回来的“痴呆”宠物零件捣鼓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试图给那只尾巴只会抽搐的电子柯基“招魂”。
周默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沙发,摸出那个屏幕有裂痕的旧平板,鬼使神差地连上了蜂巢内网的后勤论坛——一个充斥着抱怨、二手零件交易、以及各种真假难辨小道消息的底层工人聚集地。《环卫之声》的每日播报内容通常会有人整理发帖。
果然,置顶帖就是今天的播报文字版。周默直接拉到关于“解放北路公厕诡异笑声”那段。论区已经盖起了小楼:
评论区歪楼歪得飞起,从设备故障一路狂奔到声讨渣男前男友,充满了底层工人苦中作乐的黑色幽默。周默看着那些“前男友打嗝”、“渣男躲厕所哭”的调侃,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又觉得荒诞。他的目光停留在7楼那条略显突兀的留言上——“有点耳熟?类似的调调?”
一丝极微弱的电流感窜过周默的神经。他猛地坐直,手指在平板屏幕上飞快操作。他调出了上午《环卫之声》播报的原始音频文件——后勤论坛有人习惯性录播存档。快进到关于笑声描述的部分,反复听了几遍播音员那毫无感情的复述:“间断性、低沉、音调起伏不规则……”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加密文件夹里一份标记为“绿洲-通风管道-父”的音频片段。那是林柚在九死一生逃出绿洲通风管道后,凭着记忆和微型录音笔残留的微弱信号,艰难还原出的一小段父亲哼唱的录音。声音极其模糊,充满了电流杂音和管道回响,断断续续:
“小……鸟儿……飞不高……笼子……线儿……牢……线儿牢……呃……呵……”
那沙哑、破碎、气息不稳的调子,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颤抖和难以言喻的古怪韵律。
周默的眼神锐利起来。他迅速将广播里播音员对“笑声”的描述音频(提取人声部分),和林柚提供的父亲哼唱片段,同时导入一个简陋但有效的声纹分析软件。屏幕上,两条代表声音频率和振幅的波形图开始滚动。
广播描述音:主要集中在低频段,波形起伏剧烈且无规律,像一堆杂乱堆砌的土丘。
林父哼唱:同样集中在低频,波形同样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