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父亲僵坐在老屋那张嘎吱作响的旧沙发上,戴着那个冰冷的头盔。叫“和谐核心_v7”的刽子手,正用高压水枪般的数据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刷他的意识海。每一次循环,都像用砂轮无情地打磨掉一块记忆的拼图——她四岁时举着歪扭小风车的笑脸,她十岁考砸了躲在他工装背后的抽泣,她叫他“爸”时眼里的依赖…一千次!整整一千次!这不是“清理”,是对灵魂的凌迟!
为了什么?就为了让他更符合蜂巢那个该死的“和谐”模板?变成一个没有“麻烦”记忆、没有“杂质”情感的“优质用户”?还是…仅仅因为他在那个看似美好的虚拟世界里,那双焊工的眼睛,不小心瞥见了蜂巢光鲜表皮下的哪条“非法电路”?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深海瞬间淹没了她,紧接着又被地狱熔岩般的怒火煮沸,在血管里猛烈冲撞、爆炸。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砸落在摊开的账本上,迅速洇开,将那行血淋淋的“忘女=1000”泡得发软、变形。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身体像狂风中的破布娃娃般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迷失在绿洲的炫目光影里,被新奇勾走了魂。
她以为他只是疏忽了现实的责任,忘了还有个女儿在等他回头。
她甚至…在他最后那些疏离冷漠、看自己如同看陌生墙壁的日子里,心里偷偷积攒过委屈,埋怨过他的“沉迷”。
真相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所有自欺欺人——他不是沉迷,是被系统性地、一遍遍洗刷篡改!大变,是被蜂巢用代码和电流强行重写了人格!”,是父亲在意识被侵蚀的缝隙里,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关于自己如何被亲生女儿从自己脑海中彻底抹杀的无声控诉!
不能哭!她猛地抬手,用手背狠狠蹭掉脸上的泪水,动作粗鲁得像在擦掉恼人的油污。指甲在皮肤上留下微红的印子。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个被撬得面目全非的铁皮饼干盒上。盒底似乎…还有东西?
刚才被那本沉重的账本压着没注意。林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硬块,伸手探进盒底。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薄薄的、带着点棱角的物体。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张照片。
一张边角磨损严重、已经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林建国,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脸上带着憨厚又有点局促的笑容。他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炮似的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正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几颗漏风的小米牙。小女孩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粗糙木片和生锈铁丝歪歪扭扭做成的小风车。
那是林柚。是她小时候。是她和父亲。
照片背面,是林建国那熟悉的、几乎要戳破纸背的钢笔字,写着一个日期,还有一行简短的话:
字迹在“留着”两个字那里,有些模糊的晕染,像是…水滴的痕迹?
“爸…” 林柚再也无法抑制,压抑的呜咽冲破了喉咙,变成破碎的抽泣。她紧紧攥着这张小小的、带着时光温度的照片,仿佛攥着父亲最后残存的、未被那“忘女=1000”彻底抹去的一点火星,攥着那个被蜂巢系统视为“冗余数据”要清除掉的小小的自己。照片上的父亲笑得那么满足,仿佛怀里的女儿就是他全部的世界。而那个歪扭的小风车,在泛黄的影像里,似乎还在倔强地、无声地转动着,对抗着遗忘的风暴。
铁盒底部,除了照片,似乎空空如也。但林柚冰凉、带着薄汗的手指,却在盒子内壁靠近一个粗糙焊点的地方,触碰到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非常小,小到像是不小心滴落的焊锡珠,或者…是某种刻意留下的标记?她指腹带着探寻的力度按上去,那凸起纹丝不动,传递着金属特有的坚硬与冰冷。它是什么?无意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