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怡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外人只看他身形魁梧、说话掷地有声,像个十足的赳赳武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藏着几分未被磨平的书卷气。年轻时爱读几句诗,也盼着能活得洒脱无忌,只是部队的纪律、政委的身份,像一层温厚的壳,把那份率真裹了三十几年,让他习惯了内敛,习惯了把情绪藏在“顾全大局”的背后。
可战智湛不一样。这个在刀尖上滚过的男人,谈起亡妻时竟毫无遮掩,眼泪落得坦荡,思念说得恳切,那股子不掺假的痛,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王璐怡心底的壳。他忽然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热络:在这人人都要藏着半分心思、掖着三分情绪的情报圈里,竟能遇到这样一个敢把“软肋”亮出来的同类!积压了十几年的率真,像被烧得滚烫的岩浆,终于冲开了身份与纪律的压制,在胸口里翻涌着要冒出来。
但王璐怡没忘自己的心思。战智湛这股子执念太深了,若只轻描淡写劝一句“节哀”,不过是隔靴搔痒,搞不好真要钻进“情”字里钻不出来,最后拖垮了身子,大病一场。对付这样的“心病”,只能下“猛药”:用自己的真情绪,去撞他的真伤痛,让他知道这份苦有人懂,不是他一个人扛着。
都知道生病了找医生诊治,可有人想,能不能把生病的诱因给改变了,然后不生病呢?如果这么想,医生不过是改变了生病的结果,而改变了让人生病的诱因,让人不生病的人,才不啻是救民于水火的圣人。王璐怡毕竟是做了几十年政治工作的人,对人心理活动的研究,也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的。情网恢恢,有多少痴男怨女深陷其中。情之寂寞,寂寞之情,亦如清风明月,自是穿透千古的悲凉与铭心。离别多久,寂寞多深;思之多切,悲情多烈;一寸柔肠,千古情伤。倘若天人相隔,心有千结,一生难解,至情必大悲。
王璐怡深吸一口气,故意松了平日里的克制,连情绪都没再刻意调整。他咬了咬牙,猛地伸出手,将战智湛的头揽进怀里,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兄弟,你的痛,哥都懂!那点往事难追的怅恨,那股子逝者如斯的无奈,哥心里也装着!这会儿别硬撑,想哭就哭,哥陪着你……”
王璐怡这一哭,反而把战智湛弄得不会了。他十分不安的急忙推开王璐怡,拿起面巾纸去擦眼泪。可吕枫蓉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十分尴尬。她没想到,女儿倒追战智湛这件事是很惊世骇俗,可她自降身份,主动提出来,却惹得一个情治机构的两个就像孩子一般哭天抹泪的。已经做好付出巨大牺牲的思想准备,去促成一段姻缘对于战智湛来说本是一件好事。却没想到事与愿违,竟然出现惹得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的不可思议场面。
吕枫蓉彻底明白了,战智湛对钱梅瑛的爱刻骨铭心,战智湛的心中只有钱梅瑛,钱梅瑛是战智湛的唯一。吕枫蓉深知“香烟到头终是灰,故事到头终是悲”的世故人情。时间不一定就是治疗心灵创伤最好的医生,战智湛失去爱妻这种爱别离苦绝非假以时日就可以淡忘。
王璐怡很快恢复了理智。他急忙放开战智湛,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含笑对吕枫蓉说道:“实在对不起枫蓉厅长,我失态了!我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向您道歉!我和战主任都是至情至性的人!至情至性者若然相遇,其情必穿金裂石,缠绵悱恻,惊天泣地,演为人世之传奇。心系万物之精灵,情为之发,愁为之纷,世人所不易解也。”
吕枫蓉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该如何打破尴尬。她笑了笑说道:“王政委太客气了,应该道歉的是我!我今天虽然失望,但是却上了一堂生动的人与人关系的教育课。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我深深的为王政委和战主任的战友情,战主任和钱梅瑛的夫妻情所感动。真情可遇而难求,战主任和钱梅瑛的夫妻情感天动地,王政委和战主任的战友情、兄弟义愈久弥坚!”
吕枫蓉虽不懂古诗词里的典故,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两句,听王璐怡念出来时,心里像被撞了一下。她对苏瑾的母女情、战智湛对钱梅瑛的夫妻情,不都是这样“生死相许”的执念?吕枫蓉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手表先伸手理了理衣襟,又示意战智湛和王璐怡整理神色:“得赶去工程大学了,别让伊凡教授等急了。”
战智湛用面巾纸按了按泛红的眼眶,王璐怡也拢了拢外套,三人相视一笑,方才的沉重散去不少,索性沿着绿柳成荫的内部路,慢慢往学校走。
姜三木和柳畅泓两位办公室主任,每人开着一辆车跟在后面。他们的心里都一个劲儿的犯嘀咕:刚才从小会议室里分明传出沉痛的哭泣声,他们当时十分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直接冲进小会议室。可纪律是严肃的,没有领导的命令,他们只能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进会议室。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