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上的砖缝还沾着晨露,镜墨姚攥着恒天的手腕往下跳时,特意将他往草丛里带了带。
噗的两声轻响,两人的靴底陷进湿润的泥土板里,惊得草叶间的露水簌簌往下掉,打湿了恒天青色的衣摆。
跟紧了。
镜墨姚的声音压得极低,拽着他拐进一条堆满废弃药渣的窄巷。
巷子里弥漫着晒干的苦艾味,她却象熟门熟路的鼬鼠,左拐右绕间总能精准避开巡逻龙师的脚步声——有时是拉着恒天贴在爬满青笞的墙根,等铁甲摩擦的铿锵声远去;
有时是拽着他蹲进倒扣的药缸后,听着龙师的呵斥声从头顶掠过。
恒天只觉得眼前的砖墙、药渣、断木杆不断重复,头晕乎乎的像浸在药汤里,唯有手腕被攥着的力道始终清淅,带着镜墨姚掌心的温度。
不知绕了多少个弯,镜墨姚忽然停在一面塌了半截的墙前。
墙根左下角有个被磨得溜光的洞口,边缘还沾着些灰褐色的毛絮,显然不止一次被光顾。
恒天刚看清那洞口的型状,脚步就顿住了,青碧色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洞比寻常狗洞宽些,却也仅够勉强蜷着身子通过,洞壁上甚至还留着几道新鲜的爪痕。
“你……”恒天的声音都有些发紧,他指着洞口,指尖微微发颤,你要我们从这钻出去?
镜墨姚正弯腰拍掉裙摆上的灰,闻言直起身,红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不然呢?这是离长乐天最近的路,龙师们绝不会想到。
她甚至还朝洞口努了努嘴,语气轻快得象在说去摘野果,你看,刚够一人过。
不行!
恒天几乎是立刻否决,青绿色的龙角在檐角漏下的光里泛着微光,我是龙尊!
他简直不敢想,若是被那群眼观六路的龙师撞见,明天神策府的门坎怕是要被唾沫星子给淹了——那群老顽固能指着景元将军的鼻子骂上三天三夜,连带着丹鼎司的药炉都得被搬去暴晒三日驱晦。
镜墨姚却嗤笑一声,双手抱胸看着他:怎么?龙尊就不能钻洞了?
她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低却带着蛊惑,你想想,钻过去就是长乐天。
东街的糖画能拉出三尺长的龙,西街的幻戏班子新排了吞月记,还有城南那家的桂花糕,上次你说想尝尝的……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红眼睛弯成月牙,只要你我不说,谁会知道?龙师们查破天,也只会以为我们从正门混出去的。”
恒天闭紧眼,脑子里象有两团火在撞——一团是龙尊的体面,正梗着脖子喊岂有此理;
另一团是长乐天的糖画、幻戏和桂花糕,混着镜墨姚眼里的光,烧得他心头发痒。
他甚至能想像出龙师们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又能看见镜墨姚啃着糖画冲他笑的样子。
哎呀别想了!
镜墨姚见他半天没动静,干脆伸手按住他的脑袋,指尖不经意蹭过他额前的龙角。
那角比玉石还温润,带着点恒天独有的体温,她从小摸到大都没腻过。
再磨蹭龙师该绕过来了,到时候想钻都没机会!
恒天的耳朵腾地红了。
被她摸龙角的次数比吃的药还多,可每次指尖触上来,他还是会觉得脖颈发烫,像被药炉的热气熏着似的。
他猛地往后缩了缩脑袋,避开那作乱的手指,再睁眼时,眼底的尤豫已经被决心取代:拼了!他咬着牙,象是要去闯刀山火海,但你必须保证,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出去!
保证保证!
镜墨姚笑得象偷到鸡的狐狸,拍着胸脯打包票,谁往外说谁是小狗!
话音未落,她已经猫下腰,提着裙摆往洞口钻——白生生的脚踝先探出去,带起一阵尘土,接着是蜷起的膝盖,最后连带着那柄小木剑都消失在洞里,只听见噗通一声轻响,墙外传来她拍灰的声音,我过来啦!快跟上!
恒天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丹鼎司的药香都吸进肺里。
他学着镜墨姚的样子蹲下,膝盖刚碰到冰凉的地面,就听见墙外又传来她的催促:快点呀!
来了!他咬咬牙,蜷起身子往里钻。
洞壁的砖石刮得衣袍沙沙响,额前的碎发沾了层灰,连龙角都被蹭得有些发痒。
等他终于从另一端钻出来时,正好撞进镜墨姚的笑眼里——她正蹲在地上,手里还捏着片从他头发上摘下来的枯叶。
龙尊大人,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把枯叶往他面前晃,体面呢?
恒天拍着身上的灰,耳尖还红着,却梗着脖子哼了一声:为了玩,体面又算的了什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飞快地理了理衣襟,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镜墨姚笑得更欢了,拽起他的手就往巷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