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暗暗摇头,看霍随之一直用右手便知,左撇子该是不会遗传的,况且也从未听说先帝是左撇子。
难道陛下也凑巧是左撇子,只是身为一国之君,才刻意纠正了用手习惯?
似乎只有这个说法能解释得通,宝珍压下心中那点异样,收回思绪。
突然,腿上被人轻轻踢了一下,她蹙起眉,这桌上就三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宝珍朝“罪魁祸首”飞了个眼刀,霍随之却对着她做了个口型:收敛点。
收敛?宝珍这才回过神,自己方才想得太入迷,竟不知不觉一直盯着陛下的手看。还好陛下并未计较,不然凭这举动,分分钟就能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这顿饭吃得各人心思流转,不过看情形,用完膳后陛下的心情倒还不错。
他竟破天荒地把宝珍和霍随之两人都留了下来,还兴致勃勃地铺开纸笔,练起了字。
宝珍从进门起就没停下过观察,此刻更看得明白:这位陛下不仅心思深沉难测,就连练字也绝非摆摆样子的花架子,笔力间藏着真功夫。
他大笔一挥,写了两幅字,分别送给宝珍和霍随之。
给霍随之的纸上,是四个大字:莫逆于心。
那笔法磅礴大气,足见陛下不仅精于书画,书法更是一绝。
轮到宝珍时,她没看清陛下写了什么,只见他写完后,豪迈地将纸递了过来。
宝珍恭敬接过,还好这次陛下送的是书法,而非棋谱,上次那幅《弈棋图》,她至今也没研究明白。
不过能得陛下赐墨宝,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四年在顾家,她不仅读书识字,还格外喜爱收藏孤本,对书法品鉴也有几分心得。此刻她早已做好准备,无论陛下待会儿写下哪几个字,她都能不着痕迹、自然妥帖地将其奉承一番。
宝珍兴致颇高地展开纸,只见上面是挥斥方遒的四个大字:阿弥陀佛。
宝珍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阿弥陀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她趁早出家不成?
宝珍先前准备好的一肚子奉承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任她心思活络、应变机敏,对着眼前这四个大字,也实在没法夸出花儿来。
可终究是陛下亲笔,宝珍只能僵硬地敛衽行礼:“谢陛下赐字。”
余光里,她瞥见霍随之在一旁憋笑,肩膀都在忍得微微发颤。
赐完字,陛下什么也没说,便让他们回去了。至于用膳前那致命的问题,陛下也绝口不提,冯公公一路将两人送出了院子。
待周围只剩他们二人,霍随之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陛下这字赐得可真妙啊!”
宝珍满脸黑线,气不过,抬脚就往霍随之脚上狠狠一踩。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疼得霍随之顿时收了笑,连连讨饶:“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姑奶奶!”
宝珍捏着那张写着“阿弥陀佛”的宣纸,只觉这赏赐是块烫手山芋。陛下的心思,当真是半点也猜不透。
霍随之在旁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劝慰道:“别费神想了,想再多也是徒增烦恼。”
怎么能不想?京中贵人的心思比雾还难测,她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霍随之身份特殊,既是长公主之子,又是监察司主使、陛下亲信。无论他偏向哪一方,都不会真正与她站在同一阵营。
霍随之可以在见陛下前提点她,也能在陛下出题为难时为她周旋,却绝不会把自己去往豫州的真实目的告诉宝珍。
没错,是真实目的。
在长公主和旁人眼里,霍随之去豫州不过是游山玩水、无所事事;在陛下看来,他是去查刘建松与廖鸿昌的往来,以及藏在他们背后的人。
可宝珍始终记得,她与霍随之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个深夜。她会出现在那里,是因深更半夜行事方便,可霍随之又为何会在那儿?
豫州城的布局迅速在宝珍脑海里铺开——那里没有特别之处,府衙、廖鸿昌的府邸都不在那片区域。若说有什么不同,便只有街道最深处的那座废墟。
没错,就是废墟,字面上那种断壁残垣的废墟。
那地方在十一年前,原是豫州最大的驿站,专门用来接待京城派来的官员。可就在十一年前,驿站突然起了一场大火,传言说,当时有位官场大员葬身火海。
至于那葬身火海的究竟是谁,当年身份低微的宝珍根本没资格得知。
霍随之出现在那里,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宝珍不清楚,也不妄下定论。但她心里已暗暗记牢一点:霍随之这人,可信,却绝不能全然信任。
安全感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