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警署走廊被夕阳染成橘红色,钱大福把纸杯推到阿婆面前时,注意到老人枯瘦的手指上还沾着鱼鳞。
“阿婆,先喝点水。”
阿婆盯着杯壁上的水珠在桌面洇出的一圈水痕,像极了渔船上永远擦不干的甲板。
案件调查报告就摊在钱大福手边。
死者一家是屯门渔村的,父亲和次子终日酗酒联系不上,除了死者这个大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快七岁的幼女,此刻正扒着门缝往里看。
一家人生活拮据,次子又不学无术,之前追凶时调查的那个古惑仔,就是因为弟弟借高利贷无力偿还,才祸水东引到了死者的身上。
“我女儿死的好惨啊。”阿婆的哭声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那个...凶手能给赔偿金吗?”
要钱的目的不言而喻。
头顶的老电扇“嘎吱”转着,吹不散钱大福错愕的叹息。
元嘉朗推门进来,“这是谋杀案,凶手会判终身监禁。”
“哎呀,人都死了。”阿婆黑黄裂纹的指甲刮擦着纸杯,“不如让他赔钱。”
一旁的李颂儒猛地摔了下文件夹,恼怒道:“你女儿被杀半年,你们连失踪案都没报过,现在还想拿命换钱?”
阿婆的哭嚎顿时哑然,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门口的女孩也被吓了一跳,被陈雯雅带离。
走廊长椅上,陈雯雅摸到小女孩掌心的茧子,干瘦黝黑的小姑娘,根本看不出同龄人的活泼,像只受惊的麻雀,破旧的连衣裙下露出青紫的膝盖。
“姐姐。”小女孩鼓足勇气仰起了脸,老旧警署的霉味混着女孩身上的鱼腥气,“我能看看阿姐吗?”
陈雯雅望向法医室的方向,里面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移动,明明只有一门之隔,可人首分离的枯尸,怎么让一个八岁的孩子见呢?
“还不行,要先验过DNA。”
戴着厚眼镜的女警推开法医室的门,她也是重案组一员,主要搜集情报资料,不过陈雯雅还没与她有过交集。
她只记得她叫林小月,经过她办公桌上时,上面有很多栩栩如生的素描画,她似乎很喜欢画画。
“明天。”林小月推了推眼镜,厚瓶底似的镜片反光遮住了她的眼神,“DNA确定是家属后,就能见。”
说完,也不管两人反应,抱着记录资料径自推门回了重案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明天就能见到了。”女孩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
“你多久没有见过姐姐了?”陈雯雅顺势搭话。
“两年多了,阿爸阿妈他们逼着姐姐还哥哥的外债,姐姐跟他们大吵一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沉默了一会,她又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但是阿姐,一直有帮家里还债。”
虽然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子,却已经什么都懂了。
“也不知道阿姐变化大吗?我都长高一些了,以前阿姐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好多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草莓糖,阿姐总说等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她就接我过去跟她一起住,到时候我天天都能吃到草莓糖。”
她举手在半空勾勒草莓糖的形状,手背上还有一道新鲜的竹条印子,女孩絮絮叨叨地说着,回忆美好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我的裙子都短了。”
忽然她眼泪砸了下来,一滴,两滴,像是习惯了忍耐,所以即使是倾盆大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静静地洇湿了裙子。
“我要是再乖一点,不要衣服和吃的,阿姐能回来吗?”
陈雯雅心疼地看着女孩,无措地摸遍了所有口袋,也只找出了元嘉朗给她的薄荷糖,递给了女孩。
女孩攥着糖,抽泣着,“我昨天还梦见阿姐给我送草莓糖。”
陈雯雅闻声,目光一凝,伸手抚向女孩的额头,片刻后,眉头锁住。
——是怨气入梦了。
死者的怨气竟还没有完全化解。
许久,女孩的情绪稳定了下来,阿婆也做完了DNA要带她回家。
看着佝偻的脊背和羸弱的身影,陈雯雅忽然道:“明天,我给你带新的糖果吧。”
女孩愣了愣,夕阳下终于露出了笑容。
或许,她再也等不到阿姐,但至少她还能期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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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深水埗街头飘着纸灰,神功戏的唱词穿梭在街巷之间,盂兰盆节的氛围更重了几分。
陈雯雅蹲在福荣街69号老唐楼的前,用香火在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圆,夜风卷起纸灰,像一群疲惫的灰蝶扑向月亮。
“离开吧。”她将黄纸投入火中,脑海里却挥之不去今天阿婆来认尸的画面,以及小女孩最后的笑容。
只差一点,姐姐和妹妹就能迎来新生活,可姐姐的生命却停在了29岁,七岁半的妹妹也至今未能上学。
“祭奠?”
陈雯雅将第二摞黄纸投入火中的时候,身后传来元嘉朗的声音,他站在霓虹与阴影的交界处,很随性地插着兜,不在工作时间,他的脸上也少了分戒备的锐利,更像个潇洒的青年。
“很奇怪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