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海风卷著咸腥的湿气,从督造司守备府半开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吹得桌案上的油灯火苗一阵摇曳。
霍成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身上还缠著几处绷带,手臂上被酸液灼伤的地方依然隱隱作痛。
但他此刻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所有精力全都放在了眼前他正在做的事情上。
窗外,是黑鯊岛难得的寂静。
喧囂了一天的船厂和铁匠铺都已沉寂,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不知疲倦地传来,一声又一声。
这次黄色炸药的製取失败,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理论和现实之间,隔著一道由技术、材料、工艺共同构成的巨大鸿沟,想要强行跨越,只会摔得头破血流。
他太急了,太想一步登天,太想將这蒙昧的时代直接拽进工业革命的洪流之中。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上辈子那场宴会上,那位研究了一辈子炸药的老专家的话语。
“湿法制粒”、“蜂蜡拋光”、“铁罐密封”
是啊,既然暂时够不到近代化学工业的门槛,为何不先立足於当下,將老祖宗传下来的黑火药,改良到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致呢?
这个念头一旦產生,便如野火般在他的脑海中蔓延开来。
霍成抓著炭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还会停笔思索,改进著。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霍成就召集了兵工厂里所有还敢跟著他干的工匠。
上次的事故嚇跑了不少人,很多人都求到了大当家陈魁那里,请求离开兵工厂。
不过还是有一些胆子大的选择留下来,继续跟著霍成干。
“各位兄弟,”霍成看著眼前这些面孔,开门见山,“之前的事,是我霍成对不住大家,操之过急,险些酿成大祸。”
他对著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霍守备,这可使不得!”
“是啊,大当家都说了,搞这些神仙玩意,哪能没个风险!”
工匠们一边说,一边七手八脚地还礼。
霍成心下一宽,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他未来事业最坚实的基础。
“从今天起,咱们换个路子!”霍成提高了声调,“咱们不搞那黄色炸药了,咱们就玩老祖宗传下来的黑火药!不过,咱们要把它玩出来,玩出远超西洋红夷炮的威力来!”
他將昨夜一宿未眠写出的改良方案,铺在了工棚的木桌上。
工匠们很多都不认字,所以霍成开始逐条讲解。
“第一步,咱们叫它湿法制粒』!”
霍成拿起一捧岛上现有的黑色火药粉末,展示给工匠们。
黑色火药是一种由硝石、硫磺和木炭简单混合研磨而成的產物,粉末粗细不均,受潮后极易结块,燃烧起来也是“噗”的一声,威力相当有限。
“咱们现在的火药,就是一盘散沙,点著了,火苗子只能在面上跑,里面的药还没来得及著,外面的已经烧完了,力道自然就泄了。”
霍成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著。
“这湿法制粒』,就好比和面。咱们把这火药粉末,加上適量的水,像揉麵团一样,把它和成均匀的药泥。”
为了让工匠们更容易理解,他让人取来了一些泥土和水,当场演示起来。
按理说他应演示和面,但面毕竟是岛上的重要物资,不能隨便拿来浪费,但泥土有的是,无所谓。
“和成药泥之后,咱们用压力,把它压成厚薄均匀的药饼。这一步很关键,压力越大,药饼就越结实,里面的颗粒就挨得越紧。”
霍成继续演示。
“等药饼彻底晾乾,咱们再把它小心地敲碎,用不同孔径的筛子,筛出大小差不多的颗粒。这样一来,得到的就不再是粉末,而是一粒粒的火药颗粒!”
这时,霍成拿起一颗石子,一边比划一边讲解。
“你们想,一堆沙子,火只能烧表面。”
“但如果是一堆石子,中间有无数的缝隙,火苗子呼』一下就能钻进去,从四面八方同时点燃每一颗石子!”
“这燃烧的速度,快了何止十倍?威力自然也就不可同日而语!”
很多工匠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原理,但霍成那生动的比喻,让他们瞬间很快就全都搞明白了。
“霍守备的意思是,这火药,得像炒豆子一样,得让它有空隙,才能烧得旺?”一个老工匠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这个理!”霍成讚许地点了点头。
理论讲解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