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岁宜有些无语地看着陈颂：“你该不会没发现你发烧了吧？”陈颂自认为自己身体状况蛮好，以前去国外录音的时候，他们经常整夜不睡觉，累了就直接躺在录音室的水泥地板上，隔天早上起来匆匆回酒店冲了个澡，又继续回来干活。
那些时候他都从来没生过病。
只是淋个雨而已……
梁岁宜难得地板起脸：“你自己摸摸你的额头。”鲜少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直白的情绪，陈颂忽而感觉自己心脏深处好像伸出了一节节细小的触角，勾得他心口发痒。
喉结轻滚了下。
到口的话语突兀又咽了回去。
他低头，微微矮下身子，高大的身体几乎将她旁边的光线完全遮盖住，下巴差点挨到她的肩膀。
指节轻轻扣住她垂落在腿侧的手腕。
“我自己感觉不到，你帮我摸一下。”
带着她的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鼻息洒落间，连呼吸的滚烫都清晰可感。果然好热。
果然好凉。
两个念头撞到一起，梁岁宜触电一般缩回手，强作镇定地总结：“应该确实是发烧了吧。”
陈颂低头看着她：“好像。”
梁岁宜问：“你平时发烧都是怎么处理？吃完药睡一觉就可以，还是要去医院打针之类的。”
陈颂又想起在边叙嘴里听说过的，梁岁宜辗转在各个亲戚家里的、总是生病的时光。
她的失语症差不多就是在那时变得严重的。最初出现端倪其实是在梁弗明跳楼之后，因为实在太过于刺激，梁岁宜有大约半年的时间说不出话。
后来慢慢能发出声音、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但没持续太久，又断断续续地复发。
持续时间最久的一次，便是在外婆过世之后的那两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梁岁宜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永久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陈颂感觉自己心里面有缓缓的细细的溪流淌过去，他将视线定格在梁岁宜洁净柔和的脸上，笑着说：“家里有药，我应该回去睡一觉就可以。”梁岁宜“哦”了声，连忙去路边拦车。
还未抵达到目的地的时候，梁岁宜就再次收到边叙发来的信息：[临时有事，我先走了，回头再见。」
梁岁宜拨通他的电话：“发生什么事了？”边叙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你舅舅舅妈不知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打电话让我回家。”
梁岁宜犹豫：“需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吗？”“不用。“边叙说，“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见梁岁宜还在纠结，他又说：“他们是我亲爸妈，没什么说不通的，你不要担心，要是需要你，我再打电话跟你求救。”梁岁宜轻"嗯"了声，放下心来。
回头，才发现陈颂已经靠在窗上睡着了。
多云日的天空总是格外澄澈明亮，云朵大块地聚集在一起，蓬松得像刚打出来的棉花糖，云与云的缝隙里露出一点蓝色的天。干净得好像一寸照的背景。
晚高峰，路上有点堵车。
司机开得很慢。
车载收音机里主持人正语调轻快地介绍最近的新歌，刚好介绍到西红柿毁灭计划的，那首歌叫《单恋的诗集》，歌名及歌词的灵感来源于寺山修司诗集中的某个片段。
司机大哥看起来似乎挺喜欢这首歌，跟着节拍轻轻哼着。梁岁宜的视线关切地落在陈颂脸上。
上车之前他就重新挂上了口罩，帽檐一如既往压得很低，他的后脑勺随着车身的晃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荡在旁边的玻璃上，睫毛很长，睡着时呼吸很轻。梁岁宜控制住自己想要将手心挡在他后脑的冲动，听见司机大哥很健谈地问她：“你最喜欢哪一句？”
“嗯？”
“《单恋的诗集》。”司机大哥说。
梁岁宜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原诗集里的句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这首歌刚刚发行的时候，她一口气将国内能买到的寺山修司所有的诗集包括随笔集全买了回来，择了几个夜晚细细阅读。
至于这首诗，最喜欢的是一一
“世界上一定有恋爱的数目。骡子先生这样说。所以，在这里有一份单恋的话，在世界的某处，必然存在着另一份单恋。”言毕，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司机大哥回头看她一眼，疑惑：“里面有这句吗？”“嗯？”
梁岁宜回神，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歌词。正欲出声解释。
突然，坐在旁边方才还睡意沉沉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他手肘支着车窗偏头看她，乌黑的瞳仁里蕴着几分病气与微微的探究。“所以，你这里也有一份单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