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的爷奶和爹也从地里回来了。
二月份出青苗,马上就要种水稻,纪家零零碎碎要干的活不少。
纪宁的爷爷纪山坐在屋檐下磕鞋里的土,纪松则把自己的箩筐搬了出来,整理着货物,耐压耐存、难卖的放最下面,常用的那一部分放在最上面,货物不多,基本都是针头线脑和锅碗瓢盆。
把鞋里的土都弄出来以后,纪爷爷点燃了烟袋锅,深吸两口,瞅一眼正带着兰姐儿认东西的纪宁,问纪松:“要不把宁姐儿送去和青姐儿作伴吧?”
纪宁倏地停下动作,回头看过去。
纪松头也没抬:“她病才好,身体还虚,哪好这个时候把她送去做工。”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都在家养了半个月了。”纪爷爷不满,“家里头精穷,把她送去能省一个人的口粮,还能挣点工钱,马上水稻就要下种,等水稻种下,不出两个月就得交夏税了,为了给宁丫头看病,花了不少钱吧?家里一点儿余钱也没有,去年就涨了两成税,今年的税说不定还要继续涨……”
他一边说,一边叹气,黑黢黢的脸皱在一起。
任凭他怎么说,纪松都只说:“她身体还没好,昨儿夜里还咳嗽了。”
一句话,让纪宁红了眼眶。
她来自一个吃喝不愁的年代,放在以前,她很难想象为了吃“饱”饭而卖儿鬻女的境地。
纪爷爷说的送她去和姐姐作伴,不是签死契,而是活契,相比之下人身安全会有保障,不会被主家轻易发卖。
但即便是活契,纪宁也不想干。
倒不是嫌弃活计辛苦,而是她觉得做丫鬟能得的收益实在太低了,她姐姐纪青一年几乎全年无休才能挣六贯,这还是她在府里跟着绣娘学了女红,有一技傍身才有的工资,普通的粗使丫头一年能挣个三四贯就算多的了——三四贯也不是纯利,还要用于人际交往。
这笔钱对于改善纪家这个九口之家的困境来说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就算签的是活契,也几乎没有什么人身自由,哥哥纪安一个月尚且能回来一趟,姐姐纪青只有中秋这样的大节日才能告假回家。
身处在别人的目光注视下,哪怕纪宁想做点什么,也没有任何可能。
她得想别的办法挣钱。
一家子各怀心思的时候,村外土坷拉铺就的路上出现一个垂头丧气的书生,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皂色襕衫和同色的幞头,背后的书筐看起来要将他压倒。
有村民瞅见他,张嘴招呼:“安哥儿,你回来了?”
纪安闷声应下。
村民没看出他苦着脸,还啧声:“难怪你娘今天买了肉回家呢,快家去吧。”
纪安长吸了一口气,心里更加感觉沉重,他忍不住慢下脚步,踟蹰着,用蜗牛爬的速度朝家走去。
家中的院门大开着,纪安听见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纪兰!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声音由远及近,三岁的纪兰跌跌撞撞朝院外奔来,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她身后追出来的纪宁三步迈作一步,无情地拎住了她的衣领,抢过了她手里的拨浪鼓,又捏了捏她的脸:“不听姐姐话?”
纪兰扑腾着,眼珠子乱转,一下子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纪安:“哥!哥!”
纪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纪安,目光落在他灰扑扑的衣服上,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他的手攥在一起,局促又不安。
纪宁假装没看出他的窘迫,露出一点儿笑:“阿兄回来了。”
她把纪兰放下,伸出手要去接纪安的书筐,被他侧身拒绝了:“重。”
他挨个摸了摸两个妹妹的脑袋:“阿兄给你们带了糕点,进去吧。”
他背着书筐进了门,纪爷爷仍旧坐在屋檐下,见他进来,声音微微缓和,但旧事重提:“安哥儿回来的正好,你也听听,眼看夏税就要来了,家里一个子也没有,你妹妹病这一场还欠了债,我和你爹商量着,把宁姐儿也送去镇上找活干,好给家里省些负担。”
纪安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愁苦和惊惶。
这是纪爷爷当着家里男丁的面提的要把纪宁送去镇上的第二回了。
纪宁不是傻子,听出来了他的倾向。
说来这个身体已经十岁了,按照宋代的惯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成为了家庭劳动力的一部分,既要帮忙带底下的弟弟妹妹,又得跟着家里的长辈织布纺纱应对夏税,在家劳作几年以后就会被安排嫁人、生儿育女,重新开始支撑起一个家庭,不外如是。
这几年原身都在带弟妹,眼看着到了十岁,究竟是留家还是出去做工,就成了一个相当难以选择的问题。
纪爷爷问纪爹和纪安,也很好理解,毕竟是家里的男丁,当家做主的人,纪松眼看着不同意,所以他才询问起纪安,他是家里唯一读过书的人,在纪爷爷的眼里就成了什么都好。
但纪安这会儿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脸色很差,几乎是虚弱、沉闷地蠕动着嘴唇:“爷爷,家里钱不够了吗?”
纪爷爷叹气:“可不是吗!家里还欠了你二叔家的两贯钱。”
按理来说家里是有余钱的,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