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原本扭身要走,可余光瞄见谢芹看向她手里菜篮的讥讽神色,犹如点燃热油的一簇火星,心头那把火蹭地爆炸,朝谢芹抖搂着装满“烂菜叶子”的菜篮子一个劲喷火。
“这些菜都是附近农民自家地里种的,差在哪了?你个农村来的,说这是烂菜叶子?才搁城里带几天就忘自个是谁了,简直轻狂得没边。”
“就你这德行还想在城里找对象?哪个冤大头敢要你?连十来块的点心都嫌弃穷酸,啥样家庭能入你眼?”
“切,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真那样的家庭能瞧上你?没胸没屁股,还一副苦瓜相,呵,一个刷盘子的乡下妹眼睛倒长头顶上了,真是笑倒大牙!”
妇女喷射的活力堪比机关枪,又密杀伤力又大。
谢芹直接被对方突然又莫名的一通扫射弄懵了,她不明白自己已经咬牙低头服软了,这老女人怎地还跟只疯狗似的咬着她不放。
最让她惶惑的是,她明明只想奚落奚落谢莞而已,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然而,当下她却没功夫细想。
脸被打得啪啪响,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敢钉这显眼,谢芹青白着一张脸,逃也似的离开。
一边抹眼泪,心里一边不住惶恐,今儿这事要是妨碍了婚事,她该怎样跟家里交代……
她的天真要塌了。
都怪谢莞!
要真坏了事,她一定跟谢莞没完!
***
那厢。
“我男人”三个字余韵悠长,持续作用于辘辘车轮上的俩人。
沉默氤氲。
萦绕于谢莞心头的些许尴尬,不一会儿便逐渐化在暖热的风中。
眼前景物一掠而过,不同于蒙着各种滤镜的相片和影视,真实的九十年代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不大宽阔的马路上,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汇流其中,零星几辆方头的小轿车格外鲜明,低矮的建筑藏在高大葳蕤的梧桐树后,影影绰绰露出灰白的墙体,以及一口口窗户下凌风招展的各色衣物。
空气里音浪浑浊恼人,喇叭鸣笛声、摩托的“突突”声、车铃声、吆喝声、风呼啸而过的猎猎声,欢笑声、哭闹声,却在不知哪家飘来饭香中,在行人慢悠悠的步调中,在大爷们穿着背心拖鞋凑堆打牌下棋中……化为这一份份烟火人间里抑扬顿挫的旁白。
日光筛过密密匝匝的枝叶,在地上投落一块块光斑,随风吹摇曳,仿佛河道上粼粼闪烁的波光。
谢莞乌润的眼眸被点点波光映亮。
直到在家门口下车,杨招远不经意地回首一瞥,仍在她眼底捉到熠熠碎光。
以至于微愕的他在听到谢莞“门口稍等”的要求后,居然攒攒眉就默认了。
怕他反悔似的,谢莞赶紧跨步进院子,在墙角找了个底部裂缝的铝盆,又从煤炉子里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煤球,放到铝盆里头,然后快步端着铝盆到大门口放下,冲杨招远微笑示意。
青年垂眼,薄唇紧抿,幽凉的眸光好似尖锐的钉子朝向谢莞,叫她如芒在背。
谢莞不动声色蜷了蜷手指,迈脚先跨了一遍“火盆”,回头笑笑,摊摊手说:“就当成全我成不成?”
对面青年没有表情地凝她。
谢莞脸色一僵。
好在没掉头就走。
转瞬,他绕到他跟前,以很轻松的口吻说:“是我大惊小怪,迷信胆小,为求安心,只能请你帮帮忙,配合一下。”
说完,就仰头眼巴巴地看向青年,肩背挺得板直,一副虚心求人的姿态。
杨招远就那么看着她,眼神深静无波,心里却闪过数个念头。
这样的她,和记忆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仅胆子见长,会以退为进,话也说得更体面漂亮,不再拘谨,神情举止舒朗大方,虽是一副明媚笑脸,可整个人于轻言笑语露出某些柔韧的锋芒。
巨大的转变。
果真是她之前所说的缘由?
谢莞不偏不移地接住杨招远的目光,黑阗阗的眼瞳,泛着真挚和执拗的水光,坦然应对杨招远的审视。
杨招远凝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问:“这算是我帮你?”
“怎么不算呢,”谢莞眸心微荡,为了给自己添点底气,又补充说,“来往嘛,不就是我帮你,你帮我,互相扶持,以后你有事尽管开口。”
杨招远瞳孔动了动,敛回视线,长腿一迈,跨过火盆和门槛。
谢莞暗舒口气,抑不住牵出一个笑容。
她之所以顶着杨招远的黑脸不退让,并非是她真迷信,而是想探一探杨招远的底线和脾性。
结果超出预期。
青年面虽冷,却并非我行我素,刚愎自负的人,面对请求或规劝,哪怕会违背自身喜恶,也可能去成全和宽纳。
那她之后便可以一点点加大“请求”和“规劝”的频次和力度,好叫杨招远适应,习惯,继而重视她的意见和劝谏。
谢莞沉眉扫了一眼杨招远健全的双腿,瞳仁渐深。
这样一来,她才有把握帮他保住左腿,走上正轨,避受牢狱之灾。
报答他十年资助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