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厉害的时候,家里在马行街有四五间铺子,京郊跟外地还有许多田地。
可惜之后,后代再没出个厉害的读书人,尤其是卢闰闰翁翁的爹,没有文人的才华,连个举人都没中过,却有文人的讲究,爱玩弄字画,吃喝精细讲风雅,什么金贵吃什么,鲥鱼只吃月牙肉,羊头签只用羊两边脸肉,其他的都弃之不要,一盘得耗费两头羊。
所幸家业够大,叫他滋润了一辈子,挥霍到寿终正寝。
轮到卢闰闰翁翁的时候,就没那么好运了,只能勉强维持排场,内里已是捉襟见肘,铺子和田地都卖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娶卢闰闰的娘进门,为了脸面,他们铆足劲铺张,足足摆了三日的席面,成筐的铜钱散给乞儿,连祖传的字画都给当了。
不过,卢闰闰的翁翁婆婆在那之后,没两年便故去了,也算是荣华富贵一生,没受苦。
转过年,她爹也死了。
就轮到卢闰闰的亲娘谭贤娘当家,她当家的时候,能卖的都卖了,靠着嫁妆坐吃山空无非是等死,于是便把这三进的大宅院改了改,开了两道门,倒座和后罩房悉数租出去,有个长久的进项。
而且谭贤娘还有祖传的好手艺,托人在渤海郡王妃寿诞时献上了《辋川图》。
并非画出来的画卷,而是用瓜果蔬食,用脍、酱、炸等手法做出来的,初端上去时是亭台楼阁等分开的二十道,而二十道菜汇合,竟能拼凑出《辋川图》。
技惊四座。
名声一出来,就叫谭娘子成了宴席里备受青睐的厨娘,自此不缺钱帛。
但她并非其间最出彩的,大宋汴京繁华已极,物华天宝,能人汇聚,就连这厨娘也极是讲究,手艺高超者不胜其数。大富贵之家聘请的厨娘,甚至能集貌美、善书算、气质清雅为一体,手艺更是不必提,但也身价昂贵。
不过,未必要做到如此才会受追捧。
说到底,还是噱头,有以豪奢扬名的厨娘,所用锅杓碗盘皆为金银器,所用食材亦要极浪费昂贵。
也有以某一专长扬名,譬如宋五嫂,擅鱼羹,曾被官家召见,上赞扬,此后人竞市之,宋五嫂便从凄苦贫寒一跃成富媪。还有擅鱼脍的、羊脚子的、点茶技艺的……
卢闰闰是现代人,感慨这不正是营销吗?
好在她娘谭娘子已经打出声望,她不用再费心扬名,来日她只要说是承自亲娘的手艺,就足以引人聘请了。
她是准备好好学厨艺的。
毕竟,家里的空屋虽然能租赁收掠房钱,也并非间间都能租出去,朝廷还要收税,又得按人头给军巡铺暗地里交些孝敬钱,只指望掠房钱,日子过得紧巴巴,还是得多个进项。
她娘说了,将来家里是要给她招赘的,不学好手艺,如何养家?
卢闰闰深以为然,她没想到她的宋代娘亲思想如此开明,自然不能辜负。
而且,每每去别人府上做席面,打下手,她都能瞧到好些热闹,主家赏金还不菲,她得趣的很。
念及此,卢闰闰陡然精神,净面后,利落地穿衣,换了鲜红色描金绣球花纹样抹胸,外穿碧绿短袖对襟长褙子,褙子素净简单,因为时人以素净雅致为美,但对襟两边是彩绘荷萍鱼石鹭鸶花边,用毛笔一笔笔勾勒画出,极为繁复美丽。
这也是无奈之举,做厨娘并非简单腰上围布就成。
时人,尤其是中下之户,生女如捧璧擎珠,尤其是资聪貌美的,授请技艺,资质最上等的,来日可以做针线人、杂剧人等,厨娘是里面最下色的了,也是非富贵至极的人家不可用。
像吴副都指挥使这样富贵门庭,更注重聘请厨娘的排场,所以做厨娘也需衣裙讲究,要不然主家得遭人耻笑。
这可是富贵繁华的汴京!
否则,人家凭什么动辄几十贯,乃至上百贯的给工钱赏钱。若是如市井仆妇,穿着仅蔽体的粗布肥衫,连裙裳都围不起,那一日便只得百文了。
好在卢闰闰不像她娘是掌厨的人,不必梳高髻,腰系佩环,只要简单讨喜就成。
故而,被拉到妆奁前时,陈妈妈给她选了正红的发带,胸前挂了祥云如意长命银锁坠子,走动时,银锁底下的珠子互相碰撞,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至于耳坠子就不戴了,上回卢闰闰跟着谭娘子去做席面,丢了一只玉坠子,可心疼死人了,是她做武官的大舅父从边疆托人送来的,少说得三四贯呢。
趁着陈妈妈帮自己梳发髻的闲时,卢闰闰拿过碟子,夹起旋炙羊白肠开始吃。
有些微微凉了,羊肠没有刚出锅时滚烫的香气与薄薄的脆皮,但香味仍在,内里是嫩口的羊血,应该还掺了花椒或者葱姜泡的水儿,一点腥味没有,甚至有点儿咸香气,羊油脂被炸成雪白泛黄的色泽,吃着汁水四溅,很是好吃。
卢闰闰颇为满意,不愧是曹家从食店的旋炙羊白肠。
说句公道话,虽然她娘是厨娘,但论起这道旋炙羊白肠,还是人家更胜一筹,应是还有其他料,羊血凝固的手法也有所不同,具体如何,卢闰闰也猜不出来,要不怎么是人家的秘方。
待她吃完以后,头发也梳好了,闺阁女儿娇俏的双丫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