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滢听到这话,心口宛如被针一刺,只觉凉意由脚底升起,脸上仅剩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果真,是因为娶妻要料理了她?
咸涩的泪水滴在颤抖的唇上,口腔里像浸了黄连汁。
她出生扬州,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家中靠父亲制琴为生。奈何世道不济,父亲为逆王府做琴被连累,官府连夜抄了她家,父母惨死,兄长也不知所踪。
她被养母收养一年,十二岁就被卖入扬州风月场,做瘦马生意的大名鼎鼎的眠月楼。
那日,人牙子也是那样掰开她的牙口,满意点头,就给了养母十两银子,牵走了她。
她一条贱命,就只值区区十两银子……
进了眠月楼,她因年纪小,不曾接过客,却洗不清脏污的名声。
她还记得,十四岁去知府府献艺,公子夸她琵琶弹的好,那一刻,他就如天上耀眼的星辰,明晃晃坠到她眼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
第二日鸨母就喜气洋洋地跟她说,有位俊俏官人要赎她。跟着公子走出眠月楼的那日,仿佛一切苦难都消解了,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便恍了心神。
他在扬州任官,她便跟在他身边三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离不弃,他是她的恩人、主子、也是她心爱之人。
三年的情谊,她以为坚不可摧。
没想到在他眼里,却如此不值一提。
他若真要清理门户,那她浮萍之身,又该去往何处?
只怕是死了,也是草席一裹,往乱坟堆里一扔,无人会在意她分毫吧。
泪水滑过脸庞,像是结成了冰花,泛起痛意。
田嬷嬷见了她便闹心,想早些料理了,好回去领赏,见她怔住不挣扎,便伸手去掰她的口,“伍娘子向来做这档子生意,你打哪来的回哪去,别肖想不该想的,还能留一条贱命!”
明滢蓦然抬起脸,朝她虎口处狠狠咬上一口,嘴角流着丝丝血渍。
“小贱人!你敢咬我!”
清脆一巴掌挥到明滢脸上,她头脑轰鸣,若非被人揪住,即刻就要倒下去。
这边凌霜领了大夫进来,刚进门就听见正屋传来刺耳的嘈杂声。
“田嬷嬷,你们在做什么?!”
她认出这是夫人身边的田嬷嬷,可她只听大爷的令,无论谁来都不能叫她伤害了明姑娘。
“明姑娘是大爷的人,你们岂能随意打杀?”
田嬷嬷怒骂她:“凌霜,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莫要忘了你老娘在谁手底下做事!”
明滢被左拉右扯,像个破碎的布娃娃,扯得她四肢百骸都散了架,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三年前,跟着他的那一刻,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改命。
可终究,她就是下贱,她就不该痴心妄想。
她听着混乱不堪的话语,有尖叫、有质问、有讥讽……
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窗纱灰蒙,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房中弥漫着清爽的橘皮香,小炉里煮了治风寒的橘皮水。
明滢朦胧睁开眼,只见那抹熟悉的淡青色帷帐。
她竟……还在别院?
她被被子层层裹着,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除了黏腻外,还爽利了不少。
被打了一巴掌的右脸还在火辣辣地疼,提醒她方才那些不是梦。
若不是梦,那她如今不是该被人牙子又转卖进哪处窑子了吗?
头脑昏昏沉沉,她试探喊了几声凌霜,可无人回应。
片刻后,院外亮起明黄焰火,形形色色打在窗纸上,如漂浮的鬼魅之影。
紧接着,是一声接着一声沉重的“梆梆”巨响,夹杂着男女破碎的惨叫声。
她听得心惊肉跳,也不知外头是怎么了,来不及穿鞋,光脚下榻便往门口跑。
欲伸手撩开帘子,帘子却被一道由外而来的力率先撩起,露出来人修长如玉的骨节。
暗花锦帘浮动,带进骤冷的风,与一双许久未见的清朗眉眼相撞,她指尖都经不住颤抖。
男子肩宽腿长,一袭霜白衣袍上沾了几片雪花,衣襟上的银丝云纹随阔步摆动,再往上,是一张丰姿奇秀、清冷贵气的脸。
明滢倏然屏息,震惊不已:“公子,您……”
下一瞬,她只觉身子一轻,脚底的冰凉触感消散,鼻间充盈着冷淡且熟悉的旃檀香。
她被眼前的男人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床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