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杆传来阻力,虞晚朝砚台的方向望去。
入目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白净的手背上一道浓墨醒目,像在雪白的画卷上误画了一笔。
她收回视线,笔尖顺着视线向下蘸取墨后,撇去多余的墨汁。
正待收笔继续查册时,却发现那墨条已经许久未动了。
虞晚向上看去,苏子衿微垂着眼眸,面上神情看不清楚,可耳尖却泛开一片可疑的红晕。
不是薄薄的一层粉,而是红得艳目,好似落了滴血珠漫开。
“你在想什么?”虞晚眉间轻蹙,出声询问。
“回、回公主。”面前的人好似受惊般,手中的墨条都松落,掉入砚台,混着墨汁发出哐啷的声响。
他的声音小得像刚出生的猫幼崽,带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味儿:“没想什么……”
虞晚眼底生疑,盯着苏子衿看了许久。
可她越是看他,他的耳尖便越是涨红,隔着距离都能想象出该是多烧人的温度。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理不出任何头绪。
苏子衿的生平她反复看过多回,往日里除了唱戏便是唱戏,干净得像张白纸,与她周遭的明争暗斗实在是扯不上半分关系。
何况,也无人敢往公主府安插眼线。
虞晚收回视线,重新查起册。
想不出便罢了,横竖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
磨墨的声重新响起,一圈圈声中,时间悄然过去。
门口有细微的脚步和轻声耳语,不稍片刻,守在门外的夏蝉扬声:“公主殿下。”
“进来。”
夏蝉踏入房中,欠身行礼后先是看了眼苏子衿。
苏子衿停下磨墨的动作,将墨条放在一旁:“公主殿下,那我先退下了。”
“无妨。”虞晚止住苏子衿的动作,“直接说吧。”
夏蝉回道:“侯府上贵妾产子,裴侯爷大喜,准备宴请宾客大办一场。”
虞晚笔尖微动,在册上勾上最后一个圈,将笔平放在笔架上,靠回椅上。
“当真是小门小户的做派。”她轻轻捏着指尖,随口点评一句。
“仰仗妻族才得的爵位,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苏子衿双手垂落身侧,乖觉地站在桌边目不斜视。
只是那绷紧的肩线,还是泄露了他的局促不安。
他又将头低了些,仿佛正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听去了半分不该听的话。
“公主说的是。”夏蝉未觉半分不妥,反而颇为赞同:“据线人来报,裴侯爷还专门请了道士来测算时日,看来是打算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道士?”虞晚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毛皮中,声音带上几分慵懒:“仔细盯着些,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夏蝉应道,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公主,眼下即将入冬,您今年的生辰宴还是照旧办理吗?”
她又补了一句:“今年是您的双十生辰,即便您想像往年一样从简,皇上也未必会应允的。”
一旁始终静立不动的苏子衿忽而抬起头,飞快地偷瞄了一眼虞晚,又迅速低下头去,那原本自然垂放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侧的衣角。
虞晚轻叹口气,把头深深靠近椅背,将脸颊埋入温暖的皮毛中。
夏蝉缓声劝着:“往年您都是随便叫个戏班子在府中唱台热闹戏便打发了,今年无论如何都得好生办一办才是。”
虞晚不语,好半晌她才回道:“麻烦,人一多,吵得人头疼。”
“还如往常一般吧,至于父皇那儿,我会去说的。”
夏蝉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压下了即将出口的话,行礼道:“是。”
她留意到地上撒了一地的汤药,“奴婢唤人来打扫。”然后她状似无意地扫了眼苏子衿,轻声对虞晚道:“公主,寻人之事不急在一时,您还是先将身体养好才是。”
“夏蝉。”虞晚声音不大,“此话以后莫要再提。”
下人轻手轻脚从门口走进来,蹲在地上清理着碎瓷片和药汤。
他们手脚很快,擦拭干净后又弯着身子倒退离开,无声无息。
待人走后,夏蝉上前几步,声音中隐有颤意:“公主,奴婢知您不爱听。”
“可如今,偌大个公主府空空落落,您身边更是只有奴婢一人伺候。”
“若您再有个错失……”
她骤然跪下,额头抵着地:“奴婢真不知该如何去面见贵妃娘娘了。”
“母妃……”虞晚眼神凝滞片刻,声音更轻:“夏蝉,便是母妃地下有知,依着母妃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怪罪于你。”
“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殿下!”夏蝉声音凄然。
“无需多说。”虞晚将手中的私册拿起来,递过去:“这本我已阅过,把我圈起的人都查清楚。”
夏蝉站起身,眼下有擦过的红痕。
她双手接过私册,低头看着上面圈出的人名,压着声线的哭腔回道:“是,奴婢知晓了。”
虞晚轻咳几声,望着夏蝉离去的背影,散去眼底那点情绪。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