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登时嘈杂起来。
哭闹声,跪着磕头的砰砰声,还有止不住的求饶声。
连成一片,嗡嗡作响。
苏子衿满心的绝望还未褪去,突生的变故让他僵在原地。
周遭的嘈杂声浪仿佛远去,四肢与头皮一阵发麻,
他耳边只反复循环那句:“那名戏子,本宫要了。”
是她。
在他即将落得满身污泥,再也洗不净时,她又一次出现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些天,她明明一次都没有来过。
他抱着那点卑微的渴求,换来的是一次次的落空。
明明对他弃之如敝履,现在……为何又要插手救他?
而她……要了他?
那气音下,是不容置疑的权势。
就像要一件合心意的物件,或是一只猫狗。
绝处逢生的救赎感还未来得及翻涌,就被一股更强的屈辱感淹没。
伴随着莫名丝丝缕缕的委屈,彻底堵死所有可供呼吸的气口。
四周的求饶声越发大。
“四公主恕罪……下官不知这戏子是您看中的人,都是那戏班主诓骗下官……”
“是啊,下官当真不知!”
……
密密的求饶声,吵得人脑仁都开始疼。
“聒噪。”苏子衿听见二楼传来虞晚的声音,声音还是那般轻,连丁点喜怒都听不出。
可就是这声音落下时,那些如集市般吵闹的众人,就像突然被点了哑穴,再无声响。
“诸位大人如此清闲,政事定是处理得极好。”
“想来也经得起查,本宫会让都察院好好关照关照诸位。”
苏子衿下意识朝台下望去,那些先前还污言秽语、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此刻面如死灰。
脸煞白得像他看过的死人,只是区别在于死人不会发抖罢了。
锦衣卫将那些不可一世的官员们提起,像拖条死狗一般拖出去。
那些人甚至连一声哀嚎都不敢发出来。
班主说过,这次请的官老爷们,职位都远在税吏老爷之上……
结果于她而言,仍如随手处理垃圾一般轻易。
这场景,和上一次税吏老爷何其相似。
又何其不同。
这次,是为了他来的吗?
苏子衿双眸逐渐被更深的空洞和暗色盖住,直愣愣地看着锦衣卫清场。
他的视线落在身边。
那个将自己当作货物随手赠人、肆意鞭打的班主苏贵,此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甚至隐有些难闻的腥臊味从身上传出。
班主连和那位公主对视的资格都没有。
苏子衿第一次对四公主这个名号,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面前这些狼狈如斯的人,每一位都曾是他无法反抗的天。
可现在……
他终于明白,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反抗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搭建戏台的木板传来沉沉的落步声。
锦衣卫声音冷硬,走上戏台:“公主殿下有令,金玉班即日起解散,伶人遣返原籍。班主苏贵,圈禁京中,听候发落。”
戏楼转眼便空了,那些肮脏的老爷们都被拖走,就连班主都被一并拖走。
戏台空空旷旷,本该安静得令人心慌。
可一股极其陌生的暖意,游走在四肢百骸。
苏子衿猛地吸口气,空气中再无烟酒臭味,没有令人作呕的下流视线,只有那若有若无的一缕清苦香。
劫后余生带来的虚脱感几乎要抽走他的脊梁,若非还跪着,他险些要瘫软在地。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都被冲散。
所有震撼、恐惧、反抗与不甘被冲刷,七零八落后只剩两个字。
无力。
苏子衿跪在地上,微仰起头,望向二楼栏杆处。
刚抬头,便不偏不倚对上了虞晚的视线。
她的双眸很美,却如深冬结冰的湖面,冻得人心发慌。
再无半分他曾看到的柔软,反而像在打量什么脏东西。
一股酸涩从胸口冲到鼻腔。
他本该难过的,可在这压倒式的权势面前,所有情绪都苍白得可笑。
她厌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痛意之下,竟还涌起一丝悲哀的庆幸。
至少,不是那些令人作呕的人。
他终究逃不过这任人玩弄的命运。
但至少……是她。
苏子衿避开她的视线,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着水袖,将那柔软的缎子捏得皱巴。
有风带着药味送到鼻尖。
起先淡不可闻,随后一点点浓郁起来。
散发着透不开的苦味,盖过了他身上劣质的脂粉气。
脚步声很轻,轻得像雪花落地,却一下又一下落在他的心上。
直到视线内出现那双精致的凤履,凤凰合该用鲜艳的颜色,偏偏落在那极浅的雪青色上。
苏子衿将头又向下一寸,极力压下骨子里叫嚣的耻辱心,努力回忆着徐嬷嬷教过的姿势,将脆弱的脖颈尽数露在外,呼吸都放轻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