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马车中的林知府朝对面的男子一颔首,率先走出车厢,“龚飞,你靠讲述懿德皇后的虚假轶事博取噱头以谋私,可知错?”毕竟是史官,龚先生没有被知府的气场镇压,朗声道:“老夫虽会讲一些权贵野史,但对懿德皇后的传记并无半句虚言,皆是娘娘生前善举,问心无愧!“诋毁当今皇后,问心无愧?”
“老夫并无诋毁过皇后娘娘!”
林知府怒指老者,“狡辩!”
崔诗菌没有起身,冷声道:“龚先生有关家姐的讲书,我都有在场,可做担保,从无诋毁过皇后娘娘。林知府若要执意拿人,将我一并拿下。”“县主的心情,本官能够理解,但一码归一码。”双马车驾后,另一拨衙役相继赶来,而破旧马车后,追逐的衙役也气喘吁吁地赶到。
三人被前后夹击。
林知府刚要下令捉拿龚飞,紫檀车厢内突然传出一道朗润嗓音。“让他们退下。”
林知府不敢忤逆,可没等他下令,听到太子令的衙役们立即向后退去。卫溪宸静坐车厢内,搭在膝头的手里握着一块羊脂白玉,是董太傅送给他的弱冠礼。
那日,老者沙哑笑叹:“君子如玉,愿殿下如玉温润,仁厚公正。"<1崔氏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能与皇家为敌,董太傅赠玉,是示好,也是在寓意董氏的棱角已磨平。4
这块玉石,卫溪宸一直佩戴在腰间。
龚飞讲述懿德皇后传记,只要无伤大雅,他不会插手,但前提是,不可损害自己母后的名誉。5
原本,他是要求知府林喻调查此事,以确认龚飞是否有捧高踩低博取噱头的行为,可林喻或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或是急于表现,兴师动众前来拿人。车外传来龚飞浑厚的嗓音:“既殿下在此,致仕史官龚飞有话要讲!懿德皇后对微臣有恩,当年微臣编撰先帝在位期间大肆选秀的史实惹怒陛下,险些人头不保,是懿德皇后替微臣美言,保住了微臣性命。微臣赞颂懿德皇后善举,是心怀感恩,绝无中伤他人嫌疑,望殿下明鉴!”先帝大肆选秀不是秘辛,卫溪宸听闻过这桩史官案,他挑起琉璃珠帘,看向跪在车驾下的龚飞。
懿德皇后与自己母后的过往,被传得五花八门,杀一儆百,能够堵住悠悠众口,一劳永逸。
杀龚飞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他的目光不自觉看向站在龚飞身边的江吟月。意气用事四个字,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口旧伤处。还有那句"愿殿下如玉温润,仁厚公正”,同样回荡在耳边。“来人,送龚先生离城,就此避世归隐。“他看向以额抵地的龚飞,“日后,不可再以贵胄轶事野史牟利,会给他人造成困扰。”林知府一怔,就这样了结了?即便龚飞没有中伤董皇后,也让皇后娘娘陷入风波,有损皇家颜面。
再说,臣子怎可常常将宫妃的私事挂在嘴边!可问罪的。
这也是他敢兴师动众拿人以立功的缘由。太子殿下竞然只是小惩大诫?随行侍卫上前,将龚飞扶起,与紧绷下颔的崔诗菡擦过。少女握着拳,哂笑问道:“那殿下可否通融,容龚先生将家姐的生平事迹讲给臣女一人听?”
“那是家常,无需孤通融。”
卫溪宸撂下珠帘,在琉璃闪烁的间隙中,凝视一个方向。被半遮的视野中,那女子背过了身。
他慢慢收回视线,心口愈发作痛,依旧摩挲着手中白玉,汲取其上的润泽。候在一旁的富忠才虽嘴上不说,可终究觉得殿下过于宅心仁厚了,杀一儆百,难得的机会,可杜绝众人对皇后娘娘的非议。<1江吟月看着龚飞被三名侍卫带走,想来是要带着老者回家收拾细软,连夜离开扬州。
龚飞年事高,腿脚有些不利落,一瘸一拐地坐上破旧马车,如同被关押进无形的金丝笼。
他默默作揖,与崔诗菡作别。
懿德皇后的故事或许就只能讲到这里了。
身后传来车轮滚动声,崔诗菌拉住江吟月,头也不回地离开。少女毕竟年纪尚小,没有磨练出荣辱不惊,冲动之下有些失礼。跨上马匹时,她仰头感受着雨丝的清凉。
说不出的烦闷。
一双小手突然环住她的腰身,如同最好的闺友依偎在她的背后,轻柔的声音带着理解:“我心情不佳的时候,会憋在水底,等胸闷窒息,什么忧愁都抛在了脑后。"<1
崔诗菌顺势向后仰倒,靠在江吟月的怀里,娇小的身躯不再紧绷,她闭眼笑笑,似喃喃似叹息,“鼻子进水很难受的。"2“进水前浮出水面呀。”
崔诗菌撇撇嘴,“幼稚。”
“要不要试试?”
“才不要。”
半个时辰后,两个姑娘浸泡在县主府邸的福浴池里。原本江吟月是想要寻一家浴堂泡温泉,崔诗菌却说府中有一方暖玉打造的汤池。
多名侍女服侍在池边,端茶递水,剥皮切果,还有弹筝的乐工,弹奏着舒缓的小曲。
江吟月许久不曾这般享受。
接过侍女递来的冰凉巾帕搭在额头,她懒洋洋倚在暖玉壁上,还不忘试探打趣,“要不要试试?”
崔诗菌一脸的嫌弃,却还是摆摆手,屏退众侍女,随后扎进汤浴中憋气,久久没有浮上来。
江吟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