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招来无数视线。
船工加快了划船速度,货商躲在舱内不露面。
即便如此,岸上视线仍然不减。阿念蜷在货箱间,屏着呼吸不敢乱动,也不知船行进到第几道关卡,周遭突然响起尖锐唿哨。
“是流匪!坏了!”
船工们全都惊慌起来,几乎要将船橹摇出风浪。隔着篷布,阿念听到四面八方忽高忽低的哨声,有人跳上了船,接着便是一片惨叫。
这里待不得了!
她拖起萧泠,拿腰带紧紧捆在背上,憋气翻入水中。河水浑浊翻腾,黑黑红红的东西迎面撞来,是货商被割断的脑袋。
阿念险些呛水。她挣扎着踢蹬着向更远处游,耳朵里咚咚咚咚地响,胸腔那块扑腾的肉也嘶嚎鼓噪。游进芦苇荡,探出半个脑袋,将萧泠的身子也往上托一托,问:“你还活着么?”
背上的萧泠没吱声,咳了一口水。
阿念深吸气,拼命向前游。她分不清方向,只晓得要远离货船,远离喊杀动静。游到力竭抽筋,呛咳不已,才勉强攀住河岸,凭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翻上去。
“咳咳……噗咳咳咳!”
她趴在芦苇杂草间咳嗽。缓过劲来,解开腰带,将萧泠扶起。
萧泠还活着。半睁着湿润的眼,脸颊晕着不正常的血红。怎么瞧,怎么短命。
阿念背起萧泠,朝更平坦的道路走去。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也没有力气说话。像两条湿淋淋的狗,一瘸一拐,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前行。
饿了,拔草根寻野果吃。
渴了,嚼树叶接雨水。
走走停停,又过三日。其间遇见其他流民,个个形容枯槁,目如恶鬼。阿念用污泥抹了自己和萧泠的脸,将裙子挽起来,露出粗麻裤。
就这么一直走。走到鞋底烂掉,踩过的土路渗着斑斑血印。走到周遭再瞧不见任何人,冰冷的月亮吊在夜空。
“阿念。”萧泠搂着她的脖子,用微不可闻的声调说话,“我可能要死了。”
阿念不吭声。
她拨开丛生的杂草,碎屑蒙了一脸。许是眼里落了东西,磨得眼疼,所以逼出泪来。
萧泠拿手指抹掉阿念眼尾的泪,送进自己嘴里。
“你也快死了。”他说,“我不甘心。”
不甘心。
阿念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潮湿的泥地里。夜风送来缥缈歌声,约莫是濒死的幻听。
可是她不甘心。
她咬紧牙槽,手脚撑着地面,一点点向前挪。掌心被草叶割得纵横交错,膝盖像嵌了无数细针。
“我要把你送到妥当的地方,与你各奔东西。”阿念声音粗哑,“等你走了,我就找个渔村落脚,日日打渔为生。”
萧泠噗嗤笑出声来,没笑几下,又转为咳嗽。
“好有志气……咳……”
他已经搂不住她的脖子了。脑袋垂在颈间,呼出微温气息。
“你真好。”他说,“萧泠此生有幸,能遇见你这么好的人。如果能活下去……”
后面的话,他来不及说,阿念也顾不上听。
她爬出了草丛,怔怔望向前方。宽阔如镜的湖面上,灯火辉煌的画舫正缓缓游来。身披绫罗的女子婆娑起舞,洒落满湖花瓣。又有年轻郎君抚琴高歌,端盏临风,纵情声色。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注]
“醉卧清波不知处,衔香醉饮玉钗斜!再来一盏!”
他们大笑饮酒,放浪形骸,如同世外谪仙。
而阿念跪在泥泞河岸,浑身又酸又臭,是从炼狱爬出来的鬼怪。
她忽地起身,向画舫扑去。萧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急忙拽住她,两人齐齐摔进湖里。
“不可求救!”他呛了几口水,竭力制止道,“你我形同乞丐,扰了那些人的兴致,绝无好下场!”
可他们都要死了。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敢尝试的?
阿念推开萧泠,向画舫游去。一口滚热的气吊在喉头,支撑着她在水里扑腾,催促她向画舫上的仙人嘶喊。
“救……还请贵人救救我们……”
没人注意到湖面这一小簇翻腾的水波。阿念的视野逐渐歪斜朦胧,画舫上袅袅歌舞皆扭曲变形,有人凭栏交谈,亦有人醉得步履蹒跚,爬上朱栏闹着要吟诗。
“你们都听我这一首!我季随春,也有一首……”
那是个摇摇晃晃的小童。涨红着脸,磕磕巴巴道:“春来——”
刚念了两个字,身子突然滑脱朱栏,惊叫着砸进湖里。原本站在旁侧交谈的年轻男子闻声低头,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画舫笼着缥缈红光。在阿念眼里,那褒衣博带的年轻男子,眉眼也染了暧昧的红,清雅容颜含着笑意,好似春花绽放。
“有人落水了。”画舫的舞伶纷纷接话:“裴郎,是接回来的季郎君落水了。”
“这样么?”
男子笑容不改。他垂着眸子望向湖面,仿佛没瞧见挣扎呛水的小童,目光缓缓挪动着,捕捉到远处落水鬼似的阿念。
“在那边。”他指向阿念,修长手指虚空点了点,嗓音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