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和陈锋看着突然驾临的教习嬷嬷,两人心头雪亮,这哪是来教规矩的,分明是万贵妃派来磋磨姜荔,顺道在漱玉宫中安插一颗钉子的。
萧云谏又轻咳了两声,他面上未见波澜,语气仍是惯常的温和:“赵嬷嬷远来辛苦,不若稍作休息,待福伯引嬷嬷安顿下榻之处后再行教导。”
“七殿□□恤,奴婢心领了。只是教习之责,半点耽搁不得。”赵嬷嬷硬邦邦回答道,目光带着探究和评估地环顾漱玉宫,“不知姜荔何在?”
“有人找我?”赵嬷嬷话音刚落,清亮的声音就从回廊深处传来。姜荔自后院步出,她一眼看到庭院中央那格格不入的陌生身影,“这是谁啊?”
萧云谏的目光在姜荔身上微顿,随即转向赵嬷嬷,平静地介绍道:“这位是万贵妃娘娘宫中的教习嬷嬷,赵嬷嬷。奉娘娘之命,前来教授你宫中礼仪规范。”
“教我宫规?”姜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教啊?”
赵嬷嬷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姜姑娘,宫中规矩,仪态、行走、言语、进退皆有定法。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自当倾囊相授,以免你再行差踏错,连累七殿下的清名。”
她的目光倏地钉在姜荔腰间那柄长剑上,脸色沉了下去:“区区宫女,安敢在宫内持械?且不说你非侍卫,即便真是侍卫,非轮值之时,也不得私携械于后宫行走!”
“这是殿下给我的。”姜荔手指敲了敲剑鞘,“殿下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吗?”
“你——!”赵嬷嬷被她这轻慢的态度气得呼吸一窒,老脸涨红,指尖颤巍巍地指向她,“放肆!以你的身份,在宫中就该自称‘奴婢’!这点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
姜荔眉梢挑得更高:“本尊乐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赵嬷嬷被姜荔“本尊”的自称噎得脸色铁青,厉声叫道:“狂妄!目无尊卑!来人,给我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
可她喊完,院子里却只有一阵萧瑟秋风卷着枯叶刮过,孙公公早已离开,漱玉宫里没人听她的调遣。
陈锋仰头望天,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终于有人能够体会他日日被这姜荔气得七窍生烟的感受了。
无人响应的局面让赵嬷嬷羞愤交加,几乎失去了理智,她脸色转为酱紫,再也按捺不住,张开五指便朝着姜荔肩膀抓去,然而姜荔仅是脚步微动,错身一闪,赵嬷嬷便觉得眼前人影消失,抓出去的力道全然落空。
巨大的惯性让她收势不住,身形踉跄着“哎哟”一声,狼狈地向前扑倒在地。
“我可没碰你啊,”姜荔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你别赖在我头上。”
“你……你竟敢……”赵嬷嬷气得说不出话。
萧云谏适时开口道:“福伯,天寒地凉,快扶赵嬷嬷起来。嬷嬷今日奔波劳累,想来已是乏了,还是先去歇息,教导之事,明日再议不迟。”
赵嬷嬷一身华贵宫装早已沾满泥土与枯叶,精心梳拢的发髻也散乱开来。福德强忍着情绪,赶紧上前去扶:“哎哟,赵嬷嬷您这是……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赵嬷嬷脸上酱紫色未退,她甩开福德伸来的手,挣扎着要自己爬起来,口中兀自含混不清地低咒着:“反了……反了天了……贱婢……七殿下,您宫里竟容得下这等……”
不过她的身体显然不如嘴硬,挣扎了几下未能站起,反倒显得更加窘迫。
萧云谏目光先扫过姜荔,见她安然无恙,甚至心情还不错后,方才转向赵嬷嬷。
“福伯,陈锋。”他平静吩咐道,“还不快扶赵嬷嬷去西厢房安置?嬷嬷年事已高,今日奔波又受惊吓,需得好生静养,备上热水姜汤,为嬷嬷暖暖身子。”
福德和陈锋会意,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还在口出怨言的赵嬷嬷。赵嬷嬷哪里挣脱得开他们两人的力道,嘴里虽还骂骂咧咧,身体已被半拖半架地带离了前院,往西厢房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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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赵嬷嬷僵坐在冰冷的硬榻上,胸中翻涌着屈辱、愤怒与挫败。
她来宫中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姜荔这等无法无天的狂徒。那贱婢不仅对她毫无敬畏,竟连贵妃娘娘的威仪也视若无物,甚至……
还有那萧云谏,明摆着袒护姜荔,赵嬷嬷恨得咬牙切齿。这漱玉宫又破又旧,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就在这满腔愤恨无处发泄之时,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足音,紧接着,是几句刻意压低的话语。
赵嬷嬷浑身一震,万贵妃遣她来漱玉宫,当然不仅仅为了磨搓一个宫女,刺探七皇子萧云谏的动向,捕捉任何可能的把柄,才是此行真正的使命。
她几乎是本能地屏住呼吸,整个身体紧贴在墙壁上,侧耳凝神,全心全意聆听廊下那模糊的低语。
“……睡下了吗……”这是萧云谏温雅而虚弱的声音。
“……睡下了……姜汤和热水都按吩咐……”这是侍卫陈锋的声音。
“那便好……”萧云谏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索,随后几字清晰地送入赵嬷嬷耳中,“……林尚书那边……国师……书房暗阁……尽快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