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颌微点,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阶下二人。于他而言,一个低贱宫女的去向无非尘埃琐事,怎及今日关乎他龙体康泰的祭天大典要紧?
他视线落在萧云谏身上,语调听不出喜怒,唯余一丝不甚在意的薄责:“月余教习,便教出这等规矩体统?老七,既是你漱玉宫的人,且自约束严明些,带下去。”
“是,儿臣告退。”萧云谏躬身再拜,带着姜荔退下。国师玄微子冰冷如毒蛇的目光一直黏在姜荔身上,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观礼区域的回廊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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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离开了皇帝视线,等候在外的陈锋快步迎上,姜荔从他手中接过那柄沉渊剑重新悬于腰际,手指随意弹了下剑鞘,语气轻快道:“看来那国师也没有什么我光顾国师府的铁证嘛,才逮着我一月不见的事情来说。”
陈锋瞪了她一眼,随即看向萧云谏:“殿下……方才国师他……”
“无事。”萧云谏抬手掩唇,低咳了一声,“他不过是想借浣衣簿的纰漏小题大做,矛头实则是冲着我来的,说我识人不明、管束无方,意在挫我声威,但父皇根本无意深究。”
萧云谏在指定的席位上落座。他的位置偏后,视野不算最佳,但胜在相对清静。姜荔和陈锋则侍立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祈天坛上,香炉鼎盛,青烟缭绕直上云霄。身着华丽法袍的道士们鱼贯而出,肃立于白玉坛台两侧,齐声吟诵起含混不清的咒文。
国师玄微子终于现身。他手持一柄云白色拂尘,缓步拾级而上,登上坛台最高处。行至坛台中心,他先是踏罡步斗,跳起一支极尽虔诚却诡谲神秘的请神舞,口中念念有词,吐露着凡人难解的晦涩咒文。
仪式渐入高潮,玄微子行至御座之前。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竟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以一种托举日月般的姿态,极其缓慢和郑重地在皇帝那象征着人间至尊的头颅顶端,轻柔而充满仪式感地抚了一圈。
“哎?”姜荔踮了踮脚,看得真切,忍不住疑惑道,“这是在干什么?”
萧云谏微微侧首,几乎是用气音在她耳畔低语解释:“‘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国师自诩能沟通天地,此刻应是‘仙灵附体’,父皇深信,受此‘仙抚’,可得长生仙缘,永固龙体。”
“还有这说法?”姜荔那双充满灵气的眸子带着十足的怀疑扫向高台,只见那被“仙人”抚顶的皇帝面容端肃虔诚,而玄微子则一派仙风道骨,仿佛手中真有无上法力倾注帝王之身。
她眼珠一转,随即抬起手,五指张开,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劲儿,在萧云谏乌黑柔顺的发顶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萧云谏只觉头顶蓦然传来温热触感,身体瞬间不易察觉地一僵,眼睫轻颤,随即恢复如常,唯有那耳廓悄然晕开一抹薄红。
一旁的陈锋如遭雷击,他猛地瞪向姜荔,压低嗓子急斥:“姜荔!你干什么?”
“不是说这样可以长生吗?那我也试试。”姜荔嘀咕道,“我可比那国师仙人多了。”
“你……你简直……”陈锋眼前发黑,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罔顾尊卑礼法之人。在皇家祭典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对皇子做出如此轻佻逾矩之举。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去,参上一本“秽乱大典”、“亵渎皇嗣”,别说姜荔,连殿下都要被拖下水!
萧云谏却微微抬手,示意陈锋噤声。他轻咳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纵容:“……莫要胡闹了,静观其变。”
姜荔收回手,注意力很快又被高台上国师玄微子接下来的动作吸引了。
国师此时已结束了那象征性的“仙人抚顶”,他缓缓转身,双手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划出几道难以辨识的轨迹。
高台发出低鸣震动,尘灰沿着古老纹路簌簌抖落。紧接着,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一面古镜穿透缭绕的青烟与纷扬的香灰,自坛台中心徐徐升起。
镜身透亮,边框铭刻着繁复驳杂的纹路。它静默地悬停于特制的青铜支架上,甫一现世,便像无形的磁石,瞬间吸引了祭坛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此乃‘照心鉴’!”玄微子朗声开口,声音灌注了内力,在空旷的祈天坛上回荡,“受昊天帝君所赐,可洞照世间万物本源,辨识妖邪祥瑞!心正则清明,行邪则显晦!”
姜荔也十分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那造型古拙的镜身竟似有生命一般在支架上缓缓旋转,光滑的镜面掠过一张张或敬畏或紧张的脸孔,像在随意检阅众生。
突然,镜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旋转戛然而止。镜面稳稳地定格在了一个方向——正对着姜荔所在之处。
玄微子嘴角噙着一抹隐秘的笑意,拂尘指向姜荔,声音拔高:“照心显形,诸邪毕现!此女身负妖邪之气,祸乱宫闱!诸君请看‘照心鉴’!”
随着他的话语,镜子中的姜荔人形果然发生了变化,她忽然被拉长,细瘦如风中竹竿,转瞬间又被挤扁,臃肿似发面馒头。原本清秀的五官更被拉扯得狰狞可怖,眉眼颠倒,状若恶鬼。
姜荔:?不是,你拿哈哈镜搞我啊?
观礼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惊骇的低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