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皱了下眉头,“您身子刚见些起色,何苦如此耗损心神?”
“既已入局,便无法抽身了。”萧云谏轻声回答道,他看了一眼摇曳的烛火,“便当是这残灯余烬,临熄前再挣扎着亮一瞬吧。”
陈锋胸口一窒,沉默在狭小的书房里蔓延开来。他看着主子疲惫的侧脸,想起前些日子的凶险。片刻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窥破天机的惊悚感。
“殿下,若非那姜荔……”他深吸一口气,牙关紧咬但字字清晰,“卑职暗中留意她已有七日。整整七日,她粒米不进,片菜不沾,仅靠每日少许清水维生,然其神采奕奕,步履轻捷,精力之充沛竟远胜常人!这……这绝非血肉之躯所能为!”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殿下明鉴,此女……非我族类啊!其来历诡谲,手段莫测,您千万不要被其蛊惑啊!”
萧云谏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他嘴角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陈锋……她若真是来蛊惑我的,是我之幸。”
陈锋瞠目而视:“殿下!您何出此言?那妖……那女子恣意妄为,视宫规法度如无物,更将您的安危置于险境。她今日敢闯国师府,明日便敢直捣金銮殿!她将您卷入这风暴之中,令您拖着病躯强闯朝堂,险些耗尽生机。您怎能说这是‘幸’?”
他追随萧云谏多年,深知殿下心智坚如磐石,行事素来审慎隐忍。可如今,面对这般危险的异类,殿下竟像是被蒙蔽了心智般甘之如饴?
萧云谏搁下笔,他缓缓抬眸,目光越过摇曳的烛光和洒满月光的窗户,落在了东耳房的方向。
“陈锋,若无她闯入国师府,那尊耗尽了民脂民膏的丹炉,此刻仍在昼夜不息地焚烧着北境百姓的救命粮草?”
“若无她搅动这一潭死水,林元正此刻仍在乾元宫外跪求无门,任凭膝盖磨穿,也叩不开那紧闭的宫门,听不见那数十万染疫百姓的哀嚎。他们的绝望,最终只会无声无息地沉入北境的冻土,化为累累白骨。”
萧云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陈锋紧绷的心弦上。
“若非她以命相搏,护我残躯,将我从那无边黑暗中强行拽回,”他微微侧首,视线终于落回陈锋惊疑不定的脸上,“我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这漱玉宫深处。”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你说她非我族类,可这世上,披着人皮却行魑魅魍魉之事的人何其多?她所求为何,我不知晓。但她带来的生机,是真;她撬动的僵局,是真;她予我的一丝暖意,也是真。陈锋,此非仅一人之幸,或许亦是这大朔王朝积重难返之际的一场莫大机缘。”
陈锋喉头滚动,想反驳,却一时语塞。殿下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他看着萧云谏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投向耳房那近乎执拗的目光,他明白殿下心意已决,那女子带来的危险与变数,已是他心甘情愿背负的代价。
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终只是深深垂下头,哑声道:“……殿下思虑深远,是卑职愚钝。只是……万事还请殿下多加小心。那姜荔……终究非池中之物,其心难测。”
萧云谏看着他,从容颔首,语带安抚:“我明白你的忧虑。放心,我自有分寸。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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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荔此刻还在皇宫里逛着。她在漱玉宫枯坐调息了一日,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才堪堪凝实了少许,又想起皇宫尚未逛遍,便趁福德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她对对凡俗宫规本就毫无敬畏,不知不觉便行至一处荒僻的角落,恰好听到两个小宫女在墙角满脸惊恐地小声议论:
“……你……你听到了吗?那……那边……昨晚……又有……”一个宫女的声音抖得不成调,“……那笑声……瘆得慌……像从坟地里传出来的……”
另一个宫女猛吸一口气,牙关打颤:“寒、寒梧苑……都荒成那样多少年了……不该……不该有人才对啊……”
“嘘——!要死了你!”第一个说话的宫女紧张地四处张望,正好对上姜荔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面前,正饶有兴致地歪头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