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市承天门鼓声准时响起,京兆府中的衙役列队而来,驱散集市逗留之人。
太子府中,谢时衡负手而立,鼓声响起时,幽暗眸光轻颤,胸前已是一片湿意,可惜主人却并未在意。
脚步声逐渐靠近殿中时,谢时衡回转身,神情不怒自威。
“禀殿下,西市已闭,属下没找到人。”吴风埋首跪地,愧对自责道。
谢时衡抿唇不语,眉心紧蹙,煞白脸上毫无血色,失落眸光望向案首上装在冰晶琉璃盏中的樱桃饆饠与精巧青瓷碟中的透花糍,心思时难叫人琢磨得透。
隐时悄无声息露面,跪到吴风一侧,压下心思肃然道:“殿下,属下今日暗访刑部牢狱,六皇子那边果然有异,回府途中,有人故意给属下送来这个。”
说话间,隐时将手里系在半截箭矢上的纸条递上。
“属下已派人去追踪那送信之人。”
谢时衡接过纸条看罢,无力松手,面色霎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信中威胁让他务必保下六皇子来换取齐家当年灭门真相。
隐时见殿下面色不善,当即将旋落在地的纸条捡起,心头骇然。
果然,殿下与他所料不错,当年皇后之死与齐家之冤,除了容氏一族外,背后还另有他手。
殿外突然传来暗影间独有的联络声,隐时抬眸瞧了殿下一眼,见其尚沉浸其中,久未回神,遂折身屋外。
再折返时,忍怒沉声道:“殿下,属下已查探到今夜送信之人落脚在郊外一处早已荒废多时的道观之中,他已提前服毒,要您务必赶在天亮前带着赦免六皇子的文书与人前往。”
“入宫。”不过一瞬,谢时衡已然做出抉择,哪怕身负重伤未愈,这趟血海仇深之路,他也要蹚过去。
“是。”
黑影从眼前掠过,隐时与吴风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二人无声对视,神情俱是凝重。
殿下的伤口,只怕又崩开了。
宫城之中,太子殿下夜闯而来,宫门守卫无人敢拦。
太子殿下几乎凭一己之力斩杀半个南北御衙门之事早已传开来,如此杀神,何人敢阻?
太极殿中,内侍总管提前半刻得到消息,震惊之下,目光不由略含忧色地望了望龙御案首之上的唐明帝,压下心思上前道:“陛下,老奴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入宫来了。”
唐明帝埋首望来,面露意外,“他怎会深夜入宫?”
二人刚说完,殿外值守内侍入内来通禀。
“唤他进来吧。”
再出声时,唐明帝已然神色如常,一双炯炯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殿外走来之人,父子二人身上都有着如出一辙的上位者气势,只不过一个正走向终亡,一个走向勃发。
谢时衡走到正殿中心,还未跪地行礼便被上首之人叫住:“你有伤在身无需多礼,说吧,深夜而来见朕所谓何事?”
“儿臣想用军功保六弟一命。”下首处,谢时衡面无表情道,叫人难以看清真意。
唐明帝深深望来,父子二人长着相似的一张脸,关系却无寻常百姓间的敦厚亲情,也无臣属间的恭然听命,随着年岁见长,他设下的诸多磨砺已让他成了一名相当出色的继承人。
“为何?”唐明帝猜不透他的心思,直接问道。
“不为何,想救便救了。”谢时衡率性无畏。
唐明帝久久凝望看来,今夜明月难得露头,银白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毯上投下清凉斑驳光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到黑云再次将那光晕遮挡,殿中只留烛火余晖。
“你既已作下决定,朕便不拦你,回去好好养身体,莫忘了下月中旬乃章太傅花甲之寿,他不愿见朕,到时你替朕好好探望。”
唐明帝终妥协,半个时辰后,盖有天子印的赦免文书送到刑部,太子殿下亲自提人,当值官员不敢推辞,立马将人放出。
消息传至尚书府与三司时,这烫手山芋终是不在,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城郊荒凉道观之中,六皇子被吴风随意扔在马背上,一路颠簸而来,下马之时,本就没吃多少的人只差把胆汁给呕出来了。
“大胆,你知道本皇子是谁吗,敢如此待我,等本皇子重获父皇之心,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杀了。”多日暗不见光的牢狱生活并未将眼前少年骨子里的生来高傲磨灭,出口依旧张扬狂妄道。
“属下等着殿下找上门来报仇那日。”说罢,吴风毫不留情地将少年绑到谢时衡跟前,恭声道:“殿下,六皇子带到。”
谢时衡懒得多看一眼,狐裘披风带过地上腐烂的枯萎黄叶,月下拖长的影子不带一丝留情。
六皇子强跪在地,身上锦袍早已看不出昔日锦缎光华,身形狼狈枯槁,却依旧挺直腰板,神情桀骜,不肯轻易屈服。
但在望见谢时衡那刻,恍惚间,对方却视自己如无物,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本就不甘的心,最后残留的那点自尊破灭,生来的无上骄傲低入尘埃中。
事到如今,他的身后早已空无一人,母妃已死,容家满门抄斩,他的父皇亲手将他送入牢狱之中,谢时衡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他,已是人人唾弃的阶下囚。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