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帐顶发呆。
夜里视觉变得朦胧,其他感官就异常敏锐。
窗外水流声,舱外的脚步声,被衾的摩擦声,枕头的窸窣声……以及沈玉清浅的呼吸声。
侧睡时耳朵贴在枕头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吵得她睡不着。
更不用说她还能隐约感受到沈玉的体温,和他身上淡淡的兰草香。
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宁禾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眼,在心里数水饺。
老花说失眠数水饺就能睡着。
一个水饺,两个水饺,三个水饺
……两百个水饺。
宁禾数饿了。
她怒而坐起,心说老花骗人,明明越数越清醒。
段沉玉也一直没睡着,看到宁禾猛地坐起来,他温声道:“宁娘子,是出何事了吗?”
宁禾:“……”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现在确实不太敢和沈玉交流。
一听他说话,一看他,脑子里就浮现那个意外的吻。
她抓了一把头发,又躺下去,叹道:“没什么。”
段沉玉默了一瞬,“更深露重,娘子早些歇息。”
宁禾随便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她暗自懊恼自己的不争气,不过是意外碰了一下,何必如此在意?
直到后半夜,宁禾才有了困意,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无意识地放松下来,朝着温暖的方向微微蜷缩,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段沉玉毫无困意。
他感觉到宁禾睡着了。
她睡姿很不好,手越过了界限,碰到他的肩膀。
被她救回去的那天晚上,和她同榻而眠,他便深有体会。
如今再次同榻而眠,宁禾依旧睡姿不端。
他侧头借着朦胧的月光,静静看她。
黑暗中,少女长睫如扇,睡颜恬静,平日里那股锐气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柔和。
对他毫无防备。
看着看着,他想到那个吻,心口处像是有根羽毛在轻轻撩拨,一路痒到骨头缝。
他阖上眼,碰了碰自己的唇,俄而无声轻笑。
一个吻罢了。
她不过是枚顺手的棋子。
*
小半月后,客船终于抵达江陵。
时值深秋,江陵城郭巍然,舟楫云集,市肆繁盛,虽不比建康风流绮丽,却另有一番开阔气象。
因着宁禾与段沉玉击退水匪,护送保全船只货物的大恩,王氏商号的老板王晔除重金相报,还再三恳请二人务必至他府中盘桓数日,略尽地主之谊。
二人正需寻借口弄新过所文书,打听消息,便顺水推舟应允下来。
王宅坐落于江陵城西,闹中取静。
王晔亲自引二人入府,一路穿廊过院。
府内亭台楼阁,疏阔有致,移步换景,所用石材花木皆非俗品。
段沉玉步履从容,目光淡淡扫过庭院景色,似不经意笑问:“观府上规制气度,非比寻常。恕沈某冒昧,王公可是与太原王氏有些渊源?”
王晔闻言,面上并无异色,坦然一笑:“郎君好眼力。不瞒二位,在下祖上确是太原王氏的家奴,后蒙主家赏识,赐姓王氏,算作旁支。永嘉之后,衣冠南渡,我这一支因故留在了北地,辗转至这江陵,做些营生糊口罢了。”
他语气平和,提及家奴出身并无避讳,反显豁达。
宁禾跟在二人身后半步,随意打量着沿途景致。
嶙峋的假山布局暗合兵法,亭阁的角度可俯瞰全院,连仆役行走间都步伐沉稳,眼神警惕。
她面色不变,心中暗忖。
这家奴出身的商人,府邸竟有几分坞堡的森严气象,绝非寻常富户,恐怕也不止是替秦国宫廷采办贡品那么简单,与长安的权贵必有更深勾连。
待到客院,但见屋舍宽敞,陈设清雅,一应器物皆精致妥帖,熏香淡雅,显然是用了心的。
“寒舍简陋,望二位恩公勿嫌。”王晔拱手道。
段沉玉执礼回谢,“王公太过谦逊,此番盛情,我夫妇感激不尽。”
宁禾亦微微颔首致意。
王晔又嘱咐了管事几句,便借口告辞,留二人休息。
片刻后,管事领着几名低眉顺眼的婢仆送来热水、干净衣物及晚膳。
二人先后沐浴洗漱,洗去一身风尘,用过晚膳后天便黑了。
待仆役尽数退去,屋内只剩彼此,烛火摇曳,在月白帐上投下朦胧光影。
两人并肩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帐幔垂下,隔出一方私密天地。
宁禾侧过身,面向沈玉的方向,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人究竟是何路数?”
段沉玉平躺着,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低声道:“一个家奴出身的旁支,能在江陵经营出这般光景,手握直通长安的贡品渠道。”
他顿了顿,“此人或不简单,且先看看,万事小心。”
宁禾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将日间所见所闻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
金玉刀说师父的死或跟秦国权贵有关,她是否能从此处入手?
要先想办法弄清楚金玉刀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