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丈的素纱铺在地上,七八个丫鬟跪坐在地上,摊着古籍书页,并着三两个婆子跟在她们身后,拿着孔雀翎羽,一前一后地抚掉书上的蠹虫与灰尘。
丫鬟与婆子之间有一道倩影。
她穿着一身素白色带黑绞边的交领长袍,头发用一只青玉簪随意挽在脑后,衣袖用襻膊微微挽起,露出皓月一般的手腕,她按住一个丫鬟的手,眉间轻蹙,美人微嗔。
“这是经折装的书,是不能摊开晒的。”
美人用绫带束住书的中部,再用檀木夹板托底,她半开着书页,将书立在湘妃竹的架子上,她递了只竹镊子给丫鬟,温柔地说道。
“经折装的书要立起来晒,就像这样,好了,你接下来隔半个时辰用竹镊子翻一折,就可以了。”她的声音就好像是春日里轻轻拂过脸颊的微风。
苹果脸的小丫鬟一脸濡慕地看着她。
她是魏家的长房二娘子,宅子里的丫鬟们都说,二娘子是京城里最为温柔善良的娘子,是生了一张观音面的美娘子。
游廊上。
魏大老爷和魏大夫人挽着手,慈祥地看着下边晒书的魏棠宁,脸上带着笑意。
“咱家棠宁愈发懂事了。”魏大夫人的一双眼睛里满是自豪,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马上便是县试了,只盼咱们棠宁能中了,拿个大诰之后的头名才好!”
“中不中的倒无所谓,咱们魏家也不指着这点去,只要棠宁平平安安的,开心快乐便好了。”魏大老爷感叹道,眼里尽是对女儿的疼爱。
“倒也是了。”
魏大夫人点头,周身皆是从容的气韵。
她是保宁曲家的女儿,曾祖父是先太祖太傅,父亲就任都察院,母亲出身燮州张氏,她这样人家的女儿,确实不指着这点功名做添头。
“棠宁一片孝心,待在父亲身边,比我这个儿子都尽心尽力,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晴天,知道父亲心里最记挂的就是这些书,赶忙招呼了人替父亲晒书,我一个做儿子的,都没有这般细心周全,尽心尽力。”
这是魏大老爷最赞许魏棠宁的一点。
去岁魏老太爷因兖州事,雪天冒死进谏,老太爷从东直门被送回家的时候,人都僵直了,三两个大夫来看了都说不成,那时家里一片哀戚,甚至连丧仪都备下了。
可魏棠宁没有放弃,她还是坚持着,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魏老太爷。
大夫说,老太爷本是活不成了,骤然槁苏暍醒,这是一番孝心感天动地。
如今正是魏大老爷至关重要的迁转之际,就算不论魏老太爷在朝中给他带来的莫大助益,就论此刻,若是魏大老爷因父亲去世丁忧三年,三年过后,朝廷里谁还会记得他?
若是错过这次入阁,谁知道他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入阁的机会。
这个女儿当真是他的福星,不比从前的那个,三年前她将魏老太爷气得晕厥的场面,尚历历在目,魏老太爷一想到魏兰蕴,脸上挂着的笑容立刻僵硬了起来。
“这是我们棠宁应该做的。”
魏大夫人看着魏大老爷的神色,大抵也猜到他想到了什么。
三年前那事确实是奇怪。
先是魏兰蕴突然就病了,老太爷将她的院子里围满了人,不让人进去,然后,老太爷也突然不见了,他只给贴身照顾的忠伯留了个口信,便消失得杳无踪迹。
没人知道老太爷去了哪里。
更离奇的是,就在老太爷失踪约莫一旬后,在一个漆黑的雨夜里,魏老太爷又神出鬼没般出现在了宅子偏僻处的角门外,他驾着一架牛车,敲开了魏府的后门。
牛车挡得极为严实。
魏大夫人至今还记得,她拉开牛车一角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所发出的惊叫声。
车里面躺着的是熟睡的、高烧不止的魏兰蕴。
还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本不该如此出现的人,会深夜出现在那里。
到家后两个人都病倒了。
一场大病祖孙俩近乎修养了三个月。
而就在三个月之后,魏兰蕴骤然与魏老太爷大吵了一架,气得老太爷当场晕厥,随后,老太爷便把魏兰蕴送到了银湾的宅子里。
再也没过问一句。
“还是咱们宁儿乖巧懂事。”魏大老爷拍了拍魏大夫人的手,摇头感叹道。
不远处,府里的下人带着董管家走上了游廊。
董管家是连夜赶来的,魏三老爷嘱咐他得加急,所以他来的路上不敢有半刻休息,马跑死了两匹,董管家的眼下是一片的乌青,他的面色憔悴极了。
他快步走到魏大老爷面前,先是躬身作揖,尊敬地唤了一声大老爷,随后解释了一番自己乍然入京的来由,最后,董管家将魏三老爷的信递呈至魏大老爷手上。
魏大老爷展信。
他的面色起初正常,随后逐渐严肃,再然后逐渐冷酷,最后,魏大老爷双眉紧蹙,眸色淬冰,隐隐有怒。
“怎么了?”
魏大夫人关切地问道。
魏大老爷没有说话,他将信递给了魏大夫人,魏大夫人接过信来,一目十行地看着,直到看见某一句话,魏大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