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不吭声(注1)。
魏三老爷并不是想审问春雁,他是真的想要杀她。
木杖高高举起,就像即将落下的闸刀,春雁近乎是吓破了胆。
她嚎叫着,没有依照台本里给的顺序,直接说出了里面的最后一句话——
“是大娘子让我做的!是大娘子让我杀的狸奴,是大娘子让我栽赃给四娘子的!”
“哦?”
魏三老爷让仆人停下。
还不待他继续审问,魏三夫人立即先他一步开口。
“你既然说是大娘子让你做的,那便拿出证据来!咱们大姐儿现在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怎么会你让杀狸奴,还让你栽赃给四姐儿?你这恶仆,若是给不出证据,随意攀诬主人,立即乱棍打死!”
“有!当然有!”
春雁匆匆喊道,生怕她再犹豫一会儿,头顶的木杖便打了下来。
她一口气将台词全吐了出来。
“大娘子想要那狸奴脖上拴着的红宝石,那猫上蹿下跳地挣扎,取不下来,大娘子便命我拿了胡桃夹子来,把猫儿的脑袋夹碎,取了红宝石走了,大娘子生怕东窗事发,让我把红宝石埋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底下,然后命我过来,将杀猫这件事栽赃在四娘子身上。”
春雁一五一十地交代着。
这个怂货。
魏九芙心里暗骂。
“咱们大姐儿可是老太爷带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看得上这一颗拴猫儿的石头?若是她想要,咱们魏家的库房里有十块百块这样的石头!何至于取一只畜生用过的?来人啊,将这胡言乱语的恶婢拖下去打死!”
魏三夫人厉声说道。
“大姐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你在撒谎!你这个婢子,攀诬我不成,就攀诬我大姐姐吗?究竟是谁指使你做这事儿的!你要是不说出来,你今日必死无疑!”
魏九芙怒喝,她心爱的大姐姐被冤枉了,她似乎气极了。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胡言乱语,都是真的!”
春雁大叫道,跑偏的剧情忽的又回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春雁按着台本儿,又说出了她本来说出来的台词。
“大娘子一看见那石头就走不动道,无论如何都要奴婢拿走那石头,如果不是大娘子拿走那石头之后又让攀诬四娘子,奴婢为什么杀了猫之后还留在正院?又为何故意在查验的时候露出马脚?”
“那石头现在就在娘子院子里的老槐树地下,老爷若是不信,大可以遣人去看看,那坑是方才新挖的!石头是新埋进去的!”
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到底话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现在杀了春雁,那可真是将这盆污水扣在魏兰蕴身上了。
魏九芙松了一口气。
魏三老爷给了董管家一个眼神。
董管家立即会意,带了两个小厮出门。
那个刚刚填好的坑又被挖开了。
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从坑里被挖了出来。
董管家拿着这颗宝石走了。
他们也没避着魏兰蕴。
魏兰蕴又翻过了一页书。
这些人藏宝石、取宝石,都没有防着她。
这些人问罪、定罪,都没有找过她。
沉默是表达轻蔑最完美的方式(注2),置若罔闻有时候比鄙夷嘲讽更让人感到难堪。
魏兰蕴从没在这些人的眼睛里出现过。
书已经翻到最后一页了。
魏兰蕴摩挲过一个又一个的文字,直到最后一个笔画停下,她合上书页,俄而抬起了头,日光透过素白的纱罗打在她的脸上,帷帽之下,她脖颈上的淤青蓝得发幽。
这是她在徐家险些被勒死之时受到的伤。
伤势之重,哪怕已经减缓一二,看着却依旧触目惊心。
手指抚摸上去,还有肌肤被拉扯的淤痛。
车马归程之时,魏三老爷生怕自家的贤名受到一点损伤,勒令她裹上风袍帷帽,使四五名婢女钳制住她,生怕她显露一二。
下雨了。
起初只是灰瓦上传来三两声细响,眨眼间天空便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浅坑里的水纹一圈叠着一圈,空气中漫开了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混着新草的清苦,蚂蚁复回了窝。
这是一场春雨,银湾的第一场春雨。
春天到了。
雨水沿着灰瓦的裂痕渗到阁楼里面。
一滴。
两滴。
滴在桌塌上,滴在冷茶里,滴在帷帽上,渗进素纱里。
魏兰蕴把纱罗掀了开来。
春光毫无遮挡地打在她的身上,她眯了眯眼睛,倚着团窠窗向外边望了许久,直到眼睛终于适应了这样的春与天光的颜色,魏兰蕴走出了阁楼。
踩着吱呀作响的旧楼梯。
她走出了这间小小的院落。
往前走去。
-
红宝石递呈至魏三老爷面前。
如果说方才的话魏三老爷信了三分,那么在见到这颗红宝石之后,魏三老爷便信了七分。
这是一颗特殊的红宝石。
这是魏三老爷微末时,见过的绝无仅有的好东西。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