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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的少女(四)(2 / 3)

料是家里最好的,不过后来魏家修整院墙的时候,把整个东厢房都推倒了。

西边的厢房分为了三间,是给家里的三个儿子住的。

大儿子后来考中了进士,是第一个离开这间房子的人;二儿子久考不中,后来干脆游历四方,去做了个风流诗人,他是第二个离开这间房子的人;而三儿子留在了这里,他靠着大哥荫补了官儿做,将这座宅子越修越大,直到成为银湾里数一数二的好宅邸。

这个小院子还保留着那个妇人的痕迹。

她住在大儿子的房子里,但是大儿子看不上她。

大儿子以专心科考为由,长年来让她睡在厢房窗户下的矮榻上。

那是小小的一张矮榻,不到一尺宽,这是连一个小女童都要蜷缩着睡下的矮榻,而那个妇人在这张榻上睡了五年。

她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妇人。

近乎与经史子集里常描述的德言工貌大相径庭。

她杀猪。

她是一个屠户女。

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扎进生猪的动脉,可以为了一个好摊位与膘肥体壮的男人争吵,她的身形是她丈夫的两倍,她孔武有力,粗壮的臂膀甚至可以拔山扛鼎。

她拿着一把杀猪刀,扛起了这个衰败的家族的脊梁。

她一刀一刀,在正院上盖起了阁楼,将厢房加到了三间,茅草顶儿换了砖瓦。

她一刀一刀,给丈夫买来笔墨换来纸砚,送他赶考,再送他金榜题名。

然后她死了。

草草地下了葬。

这个家里所有靠她供养的人都不在意她。

所有人都往前走着。

只留了她那小小的可怜的女儿在这里自生自灭。

魏兰蕴还带着那顶帷帽。

她跪坐在蒲编的草垫上,素白的纱罗垂在地上,手侧的泥炉煮着一锅酽茶。

茶锅里面加了满满的盐沫和橘皮,在烧红的炭火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朦胧的水气儿带着陈旧而苦涩的橘柑气息袅袅升起,整个阁楼都好像浸在了茶里。

魏兰蕴手里翻动着一卷书页。

这本在旧厢房里翻出来的书卷,是从前给魏家小公子们启蒙识字用的,书卷一页分列了六个斗大的字儿,粗糙地用棉线串了起来。

书放了许久了,潮湿黏腻的,翻动时还能碾出纸张里的灰粒。

魏兰蕴从没见过梁国的文字。

她仔细地看着这本书,近乎一笔一划地抚摸着上面的文字,一晌翻过一页。

她真的能考中吗?

春雁透过窗户悄悄打量着魏兰蕴。

她不认识字,也不知道科考里边要考些什么,春雁只知道隔壁院子里应考县试的小童,可以将摞起来有半人高的书籍倒背如流,而这个娘子,单看一本不若一指厚的蒙书,似乎就已经足够吃力。

春雁挎着篮子走进了阁楼。

阁楼下的扶梯年久未修了,春雁每走一步,木榫与木卯之间便发出一声咯吱的响音,魏家的宅子里是少有这样的响声的,从刚开始的一无所知到现在,春雁已经全然探悉出了,这个在魏家宅子里隐秘却又人尽皆知的故事。

成为魏大娘子的贴身侍婢,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当春雁意识到,她从这个馅饼里咬了一嘴的石头子的时候,她怒气冲冲地跑去花圃西廊下的庑房,去找那个拿钱办事的管事算这笔账。

管事并不想退还她的银锞,他竭力地安慰着春雁。

他说,这毕竟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若是有朝一日大老爷想起这个女儿,想尽舐犊之情,春雁便能随着她一飞冲天;

他又说,大娘子是要去考科举的娘子,相公老爷们都是科考场上考出来的,若是大娘子考中了,她便是女老爷女相公,春雁也能随着她一飞升天。

他说这个茅茨土阶破烂屋,亦是一步登天青云路,他说得好似胸蟠万卷纡筹策,口说六义如贯珠(注2)。

管事舌灿莲花,但春雁并不认可。

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

现在这就是一个茅茨土阶破烂屋,那么管事就别想把这个卖成一步登天青云路。

她春雁六岁开始走南闯北走街串巷,她住过破庙也到过繁楼,跑堂的卖酒的就连码头搬货的脚夫她都做过,没人可以从她手里骗走一个铜板子,更别说一个银锞子。

哪怕是巴掌大儿的头领,屁股底下也没有清清白白的,她春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管事不把这颗银子退给她,她就要看看她与管事谁跟豁得出去些。

管事才不敢豁出去。

因此银锞子又回了她的袖袋子。

不过她也实实在在地得罪了管事。

这个在三夫人面前极为得脸的管事,管着府里三等以下奴仆的调配调用,若是春雁想从那个破烂屋里出来,少不得要经过这个人。

不过没有关系。

春雁将食篮放在了小几上。

魏兰蕴抚摸着书上的文字,连头都没有抬起一下。

春雁颠了颠袖袋的重量。

她的左手袖袋里面,两粒锞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一颗是银打的锞子,另一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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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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