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如今也能算朋友了吧?””
那语气虽轻,却带着几丝小小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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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琢不在行宫,卫怜仍然会忍不住地惦念着他是否安寝,是否无恙。可与此同时,她却也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得知陆宴祈伤势略好之后,便被族人送往琼州城内的宅邸静养,卫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总还想去看看他,却又想不出二人如今还能说些什么。
皇帝不久前雷霆一怒,朝中也是人心惶惶,连素日里无休无止的游宴也停了,行宫愈发静悄悄的。
卫怜心中憋闷,除去犹春连能说话的人都寻不到。待得再回长安,只怕贺令仪的婚事也早办完了……
秋日的暖阳融融熨着人,她携了犹春出来散心,慢悠悠逛到后园,又在临近的水月观中消磨闲日。
卫怜再不想抽签问卜,而是找道人请下一双平安符,奉于碧霞元君座前。跪下的时候,殿外忽起一阵清风,檐下的惊鸟铃轻轻相叩,响声清脆如珠落玉盘。
听见有人进殿,卫怜也没有睁眼。直至身后人带笑问道:“公主是有何心事不成,竟跪了这般久。”
这声音耳熟,她睁眼的同时,面色一沉,犹春也警惕地望向来人。
姜沛锦衣玉冠立于殿中,较前些时日似又臃肿了些,颈间皮肉层层堆叠。
卫怜一言不发,起身欲去取供台上的护符。姜沛却抢先一步,折扇将那两道护符挑开,让她扑了个空。
“你是何意?”卫怜攥紧了拳,细眉紧蹙。
姜沛凑近一步,目光一眨不眨地钉在她脸上,只觉公主嗔怒也如被踩着尾尖的猫儿,纵是骂他打他,也娇弱怜人得很。他笑道:“在下岂敢惹恼公主?听闻公主素来与四殿下亲厚,偏巧四殿下又不在宫。公主若有何不顺遂,在下愿赴汤蹈火,侍奉左右。”
听见侍奉二字,卫怜只觉一阵反胃,这下连护符也不打算要了。
她知晓中书令位高权重,自己与犹春两个弱质女流,若在此处吵闹起来,非凡讨不得好,反倒还要引起旁人流言,兴许又会惹父皇不悦。
姜沛见卫怜转身便走,抓起护符便跟了上来,不急不恼:“公主何必对我视而不见?我对公主的确一见倾心,正打算过几日便向陛下请旨求娶……”
“你!”卫怜闻言惊怒交加,面颊也涨得通红。她正想厉声驳斥他,却陡然意识到,自己并无任何底气。
昔日那桩婚约,在旁人眼中已成过眼云烟,她却不能留在宫中当一辈子的公主。兴许父皇哪日酒酣耳热,一道旨意便将她许给旁人。
公主生而受万民供养,也多有无法自主之处。
卫怜目光落在自己方才诚心所求的护符上,此刻正被姜沛攥着,眼眶有些发酸。
犹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盛怒之下,当即便挡在姜沛面前,不叫他再近公主一步:“公子请自重!”
姜沛对婢女哪有好脸色,冷喝道:“让开。”
犹春身子微颤,却倔强不退。
姜沛愈发不耐,伸手要去推开她,卫怜忍无可忍,也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疾步上前扬手便是一耳光:“放肆!”
“来、来人!”她强作威仪,眼里又含着泪,紧紧瞪住姜沛:“这有个登徒子纠缠本宫!”
姜沛挨了这火辣辣的一掌,鼻尖也似是染上了卫怜身上那股幽香,半边脸生疼,神魂反倒颠倒起来,更加如堕五里雾中。
观中道人与临近宫人急急赶来,瞧见卫怜的模样,皆目露鄙夷望向姜沛。
卫怜被护着带离此处,走前对上姜沛灼热的眼神,只觉方才扇了他的掌心也污秽不堪,仿佛沾染了极龌龊之物,回到寝宫,手指都搓红了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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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仪的寝殿,是往年行宫中最热闹的去处。自从卫璟出了事,竟也显出几分寥落来。
贺之章原想去为表哥求情,可姑姑不许。她神色肃然,甚至厉声警告他,切莫再忤逆陛下心意。言谈间,贺昭仪眼尾泛红,连发髻也散下几缕,脸上畏惧与悲戚交织,与昔日判若两人。
陛下处置了卫璟,明面上似未曾迁怒贺氏。前几日,竟还含笑问起贺之章,可曾想好要讨何赏赐……
无需姑姑再耳提面命,那份无形的威压也如影随形。他心跳无端加快,回话时也慎之又慎。
贺之章穿过回廊的时候,一身规矩的白色圆领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若有所思,俨然是个极俊俏的郎君。偶有宫女经过,眼波也不禁往他身上转去。
他有所察觉,却只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瞥天色。
已近日暮时分,昏黄的光晕柔柔流淌在殿阁间。
不过是片刻的驻足,忽有一个人影从廊角转出,朝他小跑过来。裙裾随着步履翻飞,宛如层层被风拂颤的木芙蓉。
贺之章远远便认出了来人。忽然意识到,这是卫怜第二次来寻他了。
她梳着垂髻,发髻上的珠钗一晃一晃,像一对蹦跳的兔子,娇艳面庞上还泛着红晕,喘息微微。
卫怜今日未施脂粉,唇瓣也不似上回那般鲜红。可贺之章不知怎的,眼前又冒出了白玉杯沿上那抹花瓣似的口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