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十七
沈知微沐毕,换了一身素净的软缎寝衣,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绾在脑后,倚在窗边软榻上,就着烛火翻看一本前朝杂记。窗外的风似乎比往日更急了些。
案几上萧翎钧送来的那碟点心还剩下一半,瓷盅早已被侍女悄无声息地收走。
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蒸腾后的湿润,以及令人安神的冷香。地龙烧得暖融,将她方才在外沾染的那点寒意彻底驱散,只余下通体的舒泰与松懈。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翻过一页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融入风声的异响,极轻地叩在了窗棂上。
嗒。
轻得像是雪籽坠落,或是夜鸟误触。
沈知微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并未立刻抬头,目光依旧落在书页的字里行间,仿若全然未觉。榻脚边团着的黑猫却猛地抬起头,一双金色的猫眼眯起,警惕地望向紧闭的窗棂,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呼噜,尾巴尖缓慢拍打着榻面。沈知微伸出手,指尖轻轻挠了挠猫的耳根,示意它安静。室内烛火平稳,窗外风声依旧,那异响之后再无动静,仿佛只是错觉。但她知道,不是。
那声响太规矩,太刻意,训练有素,绝非自然之声。是萧翎钧的人。
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她心中并无多少讶异,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赏花宴竹林一事,虽她自认处理得隐秘,但萧望卿重伤离席,动静终究不小。以萧翎钧之缜密,东宫的耳目不可能毫无察觉。他既知晓她当时也在场,即便信她不会主动生事,派个人来护着,以防万一,再正常不过。
只是不知来的是谁。
她合上书卷,声音不高不低,对着空寂的室内开口:“既然来了,便进来吧,难不成还要我来请你?”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噼啪轻响。片刻后,窗棂被人从外无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夜雾般滑入,落地悄无声息,单膝跪在了榻前不远处的光影交界之地。来人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色劲装,并无任何标识,面容平凡,是那种落入人群即刻便寻不见的相貌,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水。他垂首抱拳,声音平稳无波:“属下十七,奉主子之命,前来护卫小姐安全。”
十七。
沈知微握着书卷的指尖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
是他。
前世那个总藏在东宫檐角阴影里,被她用半块桂花糕就能哄下来的少年影卫。那个会在她咳得睡不着时,默不作声从窗外递进一碗温蜜水的十七。她记得他嗜甜,却因身份从不言说,记得他执行命令时从不问缘由的沉默背影,也记得萧翎钧震怒时,他跪在她殿外阶下,替她领受责罚后,一瘸一拐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一个实诚得有些过分,好忽悠,却又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怕的孩子。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她咳血咳得最厉害的那段日子,萧翎钧几乎将他钉死在她院外的阴影里。
后来…后来便是宫变,血火滔天,她再未见过十七。但想来,以他的性子,定是死战护主,最终血溅阶前,成了新朝铁蹄下无数无名枯骨之一。
如今再见,他依旧是那副模样,平凡,沉默,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刃,唯有在需要时才会露出锋芒。
只是这一世,他眼中再无半分熟悉与暖意,只有全然的服从。他不认得她。
也好。
沈知微压下心头那点微澜,将书卷搁在一旁小几上,声音放缓:“殿下有心了。只是我此处僻静,并无甚风险,劳你走这一趟。”十七头垂得更低,语调毫无起伏:“主子吩咐,近日京中不甚太平,令属下暗中护卫,绝不可扰小姐清静,小姐只当属下不存在即可。”“暗中护卫?“沈知微唇角弯了弯,目光扫过他跪得规矩的身影,“你这般现身,还算暗中吗?”
“小姐灵觉敏锐,属下隐匿不及,自当请罪。"十七答得一板一眼。沈知微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倒是与前世一般无二,心下一松,旧友再见,她起了些促狭的心思。
沈小姐倾身,从案几上的碟子里拈起一块方才未用完的火腿酥,递到他面刖。
“起来吧,殿下既让你来,便是信你。这酥饼味道不错,尝尝?”十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视线落在眼前那枚精致喷香的点心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又立刻压下,垂眸硬邦邦地道:“谢小姐,属下职责在身,不宜……
“不宜什么?“沈知微打断他,向后倚在软枕上,“殿下是让你来护卫我,理应全都听我的。吃了,这是命令。”
十七沉默片刻,终是伸出手,极快地接过那枚酥饼,指尖小心地避开了她的接触,低声道:“谢小姐赏。”
然后便站起身,退后两步,重新融入墙角的阴影里。沈知微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萧翎钧派十七来,确实只是保护。
她了解他,若真有监视之意,来的绝不会是十七这样心思简单,只知服从的影子。她的殿下会用更精巧,更不着痕迹的方式。而十七他既来了,便会像钉子一样守在这里,除非萧翎钧亲至下令,否则谁也撵不走他。
这很好,有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