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榻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拿起温热的布巾,执起她冻僵的手指一根根擦拭。
“江淮的事,阿微辛苦了,”他抬眸看她,“案子办得极好,此番连根拔起,朝野震动。父皇…甚是欣慰。阿微这般雷霆手段,便是孤亲自去,未必能做得更干净利落。”
沈知微咳了几下移开视线,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蜷缩:“是殿下运筹帷幄,影卫得力,三殿下与谢世子也帮了大忙。臣……不过是依令行事。”
“依令行事?”萧翎钧轻笑一声,将她的双手拢在手心里,“孤的令,可没让你拖着这副身子骨,在泥水里滚,在雨夜里熬。”
“十七送回的信,孤收到了。”
沈知微骤然抬眼。
返程的路上没有收到回信,十七也没有回来,她本以为此事不会再有下文。
萧翎钧微微倾身与她额头相贴,好闻的松香气息缠绕上来,带着笑意的目光坦然迎上她的视线。
“林文远之女……孤知道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出口的是种近乎蛊惑的温言软语,“此事蹊跷,阿微回禀得及时。林太傅乃孤授业恩师,其女在淮安遇险,此事孤会亲自过问,给林家一个交代。”
殿下很高兴。
这是沈知微听出来的第一个信息。
随后就是顺着脊椎迅速爬上的寒意。
她太了解萧翎钧了。
他若说知道了,那便是真的知道了。他若说会过问,那便是已经有了处置。
若刻意避开不谈那匪夷所思的相似,那便意味着……此事在他眼中,绝非巧合。
她张了张嘴,喉头有些发紧:“殿下……”
“阿微,”萧翎钧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脸色实在难看。江淮一行,耗损太过。这些日子,哪里都不必去,就在东宫静养。孤已吩咐徐院判,为你重新拟方调养。”
“至于旁的事,”他顿了顿,指尖拂过她微蹙的眉心,动作极轻柔,“自有孤在。你只需安心养好身子,旁的……不必再费神。”
不必再费神。
“殿下…林小姐,毕竟是无辜之人。”沈知微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声音有些干哑。
“无辜?”萧翎钧低笑出声,那笑声贴着耳廓,震得沈知微指尖微麻。他松开她的手,端起矮几上的参茶,用瓷勺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这宫墙之内,皇权之下,何来真正的无辜?”他舀起一勺温热的参汤,递到她唇边,如同过去十年里的每一次。
“林太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他的女儿在淮安遇险,此事若不彻查清楚,给林家一个体面的交代,岂非寒了天下士林之心?”
他的声音温润依旧,每一个字都合乎情理,挑不出半分错处。
“孤既为储君,自当体恤臣下,护佑忠良之后。阿微放心,此事孤会亲自督办,定会给林家,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参汤的微苦在舌尖蔓延开来,沈知微顺从地咽下,喉间梗得厉害,太阳穴突突地跳。萧翎钧的话滴水不漏,将储君的职责与对臣子的恩宠说得冠冕堂皇。
她有些手痒,很想给他来上一巴掌。
但太子殿下说的话又很正常,她没有任何理由抽他。
算了。
沈知微扬起手抓住储君的衣襟用力往下一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截素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萧翎钧,”她仰起头看着他,声音嘶哑,“我要死了。”
“我不想下地府还要拖着别人。”
萧翎钧垂眸看着她,唇角的笑意缓缓压平,眼底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沉寂的墨色。
他抬手,指腹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雀鸟,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慢慢将她的手指从衣襟上掰开。
“胡说什么。”
“林小姐那张脸,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药碗被萧翎钧轻磕在桌上。
“阿微,”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斟酌,视线不知何时已经移开,“这世间万物,相像者何其多。皮囊相似,不过是巧合。她是林文远的女儿,是太傅府的千金,与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截然不同?”沈知微扯了扯嘴角,“那你为何不敢看我?为何方才听到她的名字,连汤都洒了?”
“看着我!”
即使是萧翎钧也很难面对在气头上的沈知微,她很少与他生气,以至于最擅长变通的太子殿下也不知现在应该做什么。
更何况这次他也不占什么道理。
本是不想瞒她,又有了萧望卿的前车之鉴怕她心软,没想到他的阿微这样敏锐。
“孤看她,与看这东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并无不同,”他艰难地将视线挪回来,声音很轻,“她是林文远的女儿,仅此而已。她遇险,孤会查,会给她林家一个交代,这是储君的本分,也是孤对太傅的敬重。至于旁的……”
“孤保证,她会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而且会活得很好。”
“阿微,莫要欺负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