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白昼。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沈知微不太适应这种喧嚷的场合,手指无意识拢紧了狐裘,领口丰厚的绒毛几乎埋住下颌,只露出一双眼睛。
喧嚣声浪裹着湿冷的空气扑来,她喉间微痒,强压下轻咳的冲动。
谢明煦推着萧望卿的轮椅在前开路,世子爷今日穿了身宝蓝锦袍,金线绣着云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眼角那粒小痣在灯火映照下愈发鲜红,衬得他像一只牵动人心的艳鬼。
他兴致极高,不时指着路旁精巧的花灯或摊贩叫卖的稀奇玩意儿,声音清亮地介绍,引来路人侧目。
“小沈大人,快看那盏琉璃走马灯,画的是白蛇传,比京城巧匠的手艺也不差。再往前走,前面河边放河灯,我前些年见过,顶顶的好看。”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各色花灯高悬于竹架之上,流光溢彩,精巧非凡。
她点点头当作捧场,边心里盘算着小姑娘会喜欢什么样式的花灯,边随他们往前走。
越靠近运河,人流越是拥挤。
河面上飘荡着无数点亮的小船灯,烛火摇曳,倒映在墨黑的水面上,随波逐流。岸边挤满了放灯祈福的人,笑语喧哗,夹杂着低低的祝祷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烛气息,混着水腥和人群的汗味,沉甸甸地压下来。
沈知微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呼吸也变得短促。她停下脚步,想避开人群寻个空隙喘口气。
然而人有些太多,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明煦就不知推着萧望卿往哪边走了。
顺着向前总能遇见,也不是很着急的事情,沈知微正想找个地方歇脚,索性跟着往来香客进了淮安的庙宇。
庙宇不大,香火却盛。庭院里挤满了祈福的善男信女,烛火摇曳,香烛烟气厚重,比河边的空气更令人窒息。
……
坏了。
错算的沈伴读被烟熏得脑子不大清楚,她蹙紧眉避开攒动的人流,只想寻一处稍清净的角落喘口气,脚步却有些虚浮。
“施主可是身体不适?”
沈知微抬眼,见是个年轻的和尚,声音清朗,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青灰僧袍,面容俊逸。
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目光澄澈,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
“无妨,只是人多气闷。”沈知微勉强压下咳意,她不常进宗祠庙宇,按着他的样子回了一礼。
和尚一笑,侧身让开一步,指向庭院深处一条清净的回廊:“此处香客众多,气息难免浊重。施主若不嫌弃,可随小僧往偏殿稍坐,那边清净些,也备有清茶。”
沈知微正欲推辞,那和尚却已转身引路,步履轻缓。她迟疑片刻,终是抬步跟了上去。
沿着回廊走向偏殿,空气里的浊气果然淡了些。廊角一株老梅斜逸,花已落尽,枝干在暮色里漆黑如墨,其上挂着数道祈福用的红绸。
偏殿不大,陈设简朴,只一尊不知名的菩萨泥塑,一盏长明灯,一张矮几,几个蒲团。
殿内空无一人。
沈知微心里发毛,但转念一想出事也没什么,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就逐渐安下心来。
“施主请坐。”和尚引她在蒲团上坐下,自己则走到矮几旁,执起一只粗陶茶壶,注入热水。
热水冲入粗陶杯盏,几片碧绿的茶叶舒展开来,清香袅袅。
“寒寺简陋,唯有清茶一盏,聊解烦忧。”和尚将茶盏轻轻推至沈知微面前。
沈知微道了声谢,端起茶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清茶入口微涩,随即回甘,奇异地抚平了喉间的燥痒。
她抬眸看向那和尚,见他正垂目静立一旁,眉目平和,仿佛一尊入定的玉雕。
实在是很漂亮。
“小师父在此清修?”沈知微放下茶盏,声音客气许多。
“小僧慧明,在此挂单修行,”和尚抬眼,目光清亮,“施主眉间隐有郁结,气息虚浮,似有沉疴在身。此地虽非名刹,但偏殿这尊菩萨,却颇有灵验,尤其擅解世人心中迷障,断前程吉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矮几一角一个古朴的竹签筒上。那签筒由老竹制成,色泽深沉,油光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
“此签筒供奉于此,只容一人求取一次,”慧明的声音带着笑意,偏殿寂静空荡,沈知微听着得有三个他同时对自己的耳朵说话,“签文所指,半是天机,半是人心。”
“施主若有所惑,不妨一试?只一点,心诚则灵,需先奉上香火之资,以表诚心。”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签筒,心头一动。
前路茫茫,她已没了再求索的气力。
但那可是抽签。
沈知微向来无法拒绝有可能性的事情,反正只是图个乐,不管真假都不吃亏。
她指尖在袖袋里摩挲片刻,翻了又翻从贴身荷包掏出五六个铜板,将其叮叮咣咣放在桌上。
实在是有些穷酸,但沈知微从不管那些,只把那些往他面前推了推。
“有劳慧明师父。”
慧明和尚的目光在那些铜钱停留一瞬,随即垂落,唇边笑意加深,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