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满是惶恐与敬意。
“只是…下官斗胆,二位殿下与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况且三殿下玉体违和,岂能在风寒露重之地商谈要务?下官已在府衙暖阁备妥热茶点心,也备下了历年河工簿册、赈济明细。”
见沈知微皱眉,他又作了一揖:“大人纵不畏辛劳,也该念及殿下伤体和大人贵体,先略进些汤水,稍事歇息,再听我等禀报详情,岂不……更为妥当?”
沈知微没什么表情地听着,依稀想起自己早死十年的爹也和别人这么说话。
明着是体恤,暗里却是指责她不近人情,枉顾皇子贵体;再搬出账册粮单,以示并无推诿之意;更将选择权踢回给她,好一个光明磊落。
“妥当?”
沈知微刚想开口,就见谢明煦嗤笑着几步跨到她身侧,颀长的身影将那身绯红的世子常服衬得张扬耀眼。
他指尖拈着不知何时剥开的橘子,往嘴里塞了一瓣,含混不清地笑道。
“我说周大人,你这妥当,怕不是想把咱仨都按在软榻上,等那些真能妥当处置了账本的师爷文书们,把该抹平的抹平了,该藏好的藏好了,再拿出些看着妥当的玩意儿糊弄爷几个?”
谢明煦声音清亮,跋扈非常。沈知微余光往旁边瞟了一眼,忽觉除了初见时,自己再也没看过他这种模样。
岸上官员脸色齐刷刷白了白。
“世子爷慎言!”周茂年脸上的忧色瞬间化为惊怒,声音也沉了几分,“河工、赈济干系朝廷根本,下官等岂敢……”
“既不敢,那杵在这里喂西北风作甚?”谢明煦吐出几粒橘核,金黄的果瓤汁液溅在他华贵的靴面上,他也不擦,只斜睨着周茂年。
“知府衙门离这儿不过百步,是没地儿搁脚了,还是那暖阁里的椅子都被沈大人方才一句话给吓跑了?”
他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往前逼近一步,脸上笑意更盛:“还是说,周大人觉得,这三殿下、小沈大人加上本世子,加起来都不够分量进您那暖阁的门?
“非得在这儿先晾着,等把该来的都等齐了,把架子都摆足了,才显得我们几个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你们淮安府勉强按旨意接待了?”
“下官不敢!”周茂年和他身后几位穿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仓促跪下,额头几乎抵上冰冷的石板,周茂年脊背上冷汗浸透了官服补子。
“不敢就好,”谢明煦拖长了调子,懒洋洋地抚了抚袖口,侧身一步让开,看向沈知微时,眼角那颗痣便带了点邀功的意味,“小沈大人,您看?咱们是站在江风里审账本,还是去周知府那暖阁里暖暖手?”
不用她说话,谢明煦自己一唱一和,就将周茂年等人逼得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实在是太好用了,沈知微有点想把人揣兜里带走,下次办事的时候再拿出来。
她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诚惶诚恐的脸,最后停在谢明煦身上。
那纨绔世子正用手背蹭着袖口沾染的橙渍,察觉到她的视线,唇角那点跋扈的笑意收了几分,朝她扬起眉梢。
“起吧。”沈知微压了压将要掀起的唇角,轻咳两下,“头前引路,府衙议事。”
“遵命!下官遵命!”周茂年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一边用袖子抹汗,一边挥手驱赶那些兀自跪着的属官,“快!给殿下、世子爷、沈大人开道!暖阁备暖炉、上热茶!”
他躬着身连连后退几步,让出身后的路径。身后一众官员如同被风吹倒的芦苇,跟着呼啦啦闪开一条通道。
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在前,萧望卿端坐其上,墨蓝的衣袍掩去大部分身形,谢明煦与沈知微并行缀在后面。
府衙的暖阁果然名不虚传。甫一踏入,熏人的炭火气夹着浓得发腻的熏香便扑面而来,热浪滚滚,与外间湿冷的春寒天壤之别。
雕梁画栋,铺设华丽,猩红的地毯一路延伸,四角硕大的黄铜暖炉烧得通红,熏染得整个厅堂暖意如春。
矮几上早已琳琅满目:时令的春笋鲜蔬、水晶肴肉、清炖蟹粉狮子头、碧螺虾仁……都是淮扬菜的精致功夫菜,中间更有一尾色若玛瑙的松鼠鳜鱼,浇着热油滋滋作响,香气扑鼻,旁边温着绍兴老酒和不知哪一年的龙井。
谢明煦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下首坐了,随手拈起一块做成梅花状的莲蓉酥丢进嘴里,含糊道:“嚯,周知府,挺会过日子啊。这一路在船上啃得人嘴里淡出鸟来,看着倒是不错。”
周茂年陪着笑,亲自执壶上前:“世子爷说笑了,都是些粗陋吃食,望殿下、世子爷和沈大人莫嫌弃。”他动作娴熟地先为谢明煦斟了温热的黄酒,又转向萧望卿和沈知微。
“殿下、沈大人,也请尝尝淮扬风物?温酒祛祛湿寒?”
萧望卿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冷得像檐外未化的春冰:“不必。”
“多谢周大人,”沈知微轻轻颔首,指尖却按在自己青瓷杯沿上,“公务在身,心焦如焚,实难下咽。倒是这暖阁甚好,人也齐整了,不如现在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