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满腔的郁气像撞在了一团棉花上,撞不散,反而糊了满心。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索性由他握着,侧过脸去,声音带着强自压抑后的薄怒:“徐院判验过了,襄王世子送来的好东西,名唤灼情酥,是青楼狎妓的玩意。”
说着沈知微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关于东宫的闲言碎语从来不少,她一向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听,也从没这样生气过。
许是那药性实在生猛,她揣着那东西走了一天,丝缕药气多多少少钻了肺腑,才引得这难以言说的躁郁。
“……污人清听。”她低声补了一句。
带着些祸水东引的想法。
萧翎钧并未被她带着火气的解释引动分毫,反倒执起她砸木盒的那只手,指尖在她绷紧的腕骨上轻轻揉按,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
那目光细细梭巡她腕间被咬穿留下的旧疤,又滑过她因愠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笑意如同初春溪流破开薄冰,带着某种了然于心的通透暖意:“孤知道。”
“谢家那小子素来不着调,东西腌臜,送的人也欠些思量,孤会敲打襄王府。”
“此物阴毒,稍有不慎,气便乱了。阿微方才这般气性,”萧翎钧指尖点了点她的心口,动作极轻,带着温热的提醒,“可觉心慌气促?”
沈知微感受了一下,胸中那股堵着的气虽被他的抚慰冲散不少,但心口残余的那点闷胀依然清晰。
先前在太医院被萧望卿那一抓又一起针耗掉的神思,加上这阵怒火攻心,此刻松懈下来,隐在骨子里的疲惫和不适便悄然弥漫而上。
她没说话,只低垂着眼,算是默认。
心底却因他那句气便乱了泛起一丝异样,仿佛自己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于他眼中不过是内疾作祟的表象。
“所以,”萧翎钧将那支笔更近地递了递,温热的指腹擦过她冰凉微颤的指尖,不由分说地将笔杆塞入她掌心,“生气伤身,下次再遇着这等糟污事,或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惹你,不必亲自动手,唤十七便是。”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执笔,目光含笑地看向那幅已被污损,但大部分墨色尚好的屏风。
“这幅屏风,孤是画不好了。阿微既已替孤指出了败笔,”他温润的声音贴着耳廓,气息暖融,“不如,亲手替孤将它,补成一幅新景?”
他的手虚拢着她的手背,引导的意味远大于控制,指向那片狼藉的墨团中心。
沈知微垂眸看着屏风上缓缓滑落的墨汁,先前那股没由来的焦躁已然消散,只余下空茫茫的疲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感。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腕轻转,笔尖落处并非墨团中心,而是贴着那团污浊的边缘,顺着屏风木骨原有的纹理,引出一截嶙峋的枝干。
笔锋陡转,在那突兀的枝梢,勾出一片蜷曲枯败的叶,墨色沉黯。
“……”
得说沈知微懵了一下,她其实并不想画得这样悲凉,只是下笔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回过神已然是这副模样了。
“殿下…”沈知微有些惭愧地抬眼看他,心中思索着要如何弥补。自己不仅毁了他的屏风,连意趣都改得截然不同。
萧翎钧正垂眸看那枯叶,听见唤他便转过目光,烛火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投下金影,衬得专注而温柔。
“嗯。”
萧翎钧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他并未评价那笔枯叶,只是握住她的手腕,引着那饱蘸浓墨的笔尖在笔洗中投净。
又蘸了些批红的朱砂,轻轻点在枯叶旁边尚干净的空白绢布上。
手起笔落。
三两下点染推揉,几点朱砂殷红如血,悄然绽开在枯叶之下。
不是梅,也不是花。
而是几粒饱满剔透的枸杞。
红得鲜亮欲滴,沉甸甸地缀在屏风的绢帛上,将那破败的枯叶衬得越发伶仃,却又带着市井药铺和冬日暖羹的寻常气息,强硬而突兀地嵌入了这幅本应清雅的寒梅图景。
沈知微还没回过神,冰凉的指尖已被他的掌心环住。
“添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