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之光……”陆炳喃喃道,随即叹了口气:“只怕你这萤火,未及照亮前路,便先被狂风骤雨扑灭杜延霖坦然道:
“无非一死。杜某自掷砚之日起,便已想过所有结局。杜某行事,只问本心,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只是……”
他目光扫过院外漆黑的夜空,声音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吾有一言,不知大都督能否代杜某转达天听?”
陆炳凝视着他,片刻后,缓缓颔首。
杜延霖整了整衣裳,朝陆炳微微一揖:
“杜某那些被搜去的书稿,虽粗陋浅薄,却皆是杜某多年心血所凝。《国富》诸篇,析财赋之本,探富民强邦之道,或可解朝廷度支之困;《格物》数卷,究天地之理,求经世致用之学,若能量器制物,或能强军利民。其间所陈漕运、盐政、边饷、农事诸策,虽是一家之言,或有一二可取之处,能纾陛下宵旺之忧。”
杜延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不可见的远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苍凉:
“天下苦赋役久矣,百姓疲于输挽,困于征敛;胥吏如虎,层层盘剥!国库空虚,边饷匮乏,倭患未靖,北虏环伺!朝中诸公,或忙于党争,或耽于清谈,或一味搜刮民脂民膏以媚上固宠!而于根本大计,开源节流、强兵富民之策,却罕有务实可行者!”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泣血般的恳切:
“杜某恳请大都督,务必让陛下知晓:杜某一人之生死,不足挂齿!然书稿中所陈诸策,乃是杜某肺腑之言、救时之方!若能得陛下一顾,择其一二试行于天下,或可岁增国库百万之入,而少穷民一丝之泪!若能如此,则杜某虽身膏斧钺,亦觉胜于老死牖下,含笑九泉矣!”
言毕,杜延霖再次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堂内烛火摇曳,将他挺拔而孤寂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一尊欲以己身撑起将倾大厦的悲怆石像。
陆炳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杜延霖。
良久,陆炳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仿佛立下誓言:
“杜部堂之心,胸襟抱负,陆某……今日知之矣。部堂今日所言,连同那些书稿之要义,陆炳必当一字不落,原原本本,陈奏于御前。陛下圣明烛照,或能……体察部堂苦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
“部堂保重。在陛下明旨下达之前,锦衣卫会守在门外,绝不会让东厂的人再来惊扰。”
说完,陆炳对着杜延霖,极其罕见地、郑重地抱拳回了一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