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肆拾肆
晚宴如期举行。
因着是战后南诏第一次派使节出使,还有公孙河这位六皇子,何况他们态度不错,投诚之意明显,于是梁国亦用了较高的规格来礼遇款待。萧琮今日着深紫官服,革带一束,越发衬得人肩宽腰窄,俊逸倜傥,只是一双眸子始终不带情绪,似松枝上的清棱,似山巅未融的白雪。他不过只是敛目坐在那,便引得一朝官员都朝他看去,希望从他的态度中得到些线索。
梁文选笑吟吟地请公孙河和魏节落座,随后,宴席开始。两朝邦交,能走到设宴这一步,大多是因为前期已经将该谈的事情都谈完,否则气氛断不会同今日一般融治。
大家终感受到氛围不错,见陛下面带喜色,太傅面色平静,便也都放下心来,决心好好享受这场夜宴。
就在这时,姜寅忽然弯着腰悄声进入,在萧琮耳边耳语几句。萧琮猛然握紧了手中的酒杯,一双眼中情绪骤冷,几乎将禀报的姜寅都冻住,说话甚至卡了下。
“大人,我们要如何做,是否派人拦下?"姜寅征求着他的意见。萧琮沉默些许,亦抬眸,万分冷漠地看了对面的公孙河一眼。想拦下公孙河的人,是很简单的。他本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刚刚被找回来的南诏皇子,不仅根基很浅,行事也并不聪明。正如这般,他那头人尚未行动,萧琮便已经知晓他全部计划和动向。可是萧琮却忽然变了主意,他道:“先不必。只一点,若楚泠真的打算跟随离开,立刻将人扣下来。”
姜寅面色微变,立刻应下,便带人继续观察和布防。萧琮攥着手中的酒杯,再难平静。他完全可以事先将公孙河的人全部按住,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楚泠,再当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到如今,他竞然在采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想看一看,楚泠是否会真的会跟着这位六皇子的人一道离开。
萧琮的眸色愈来愈深,而外头已经黑沉下来的天色同样蓄着一场暴雨,姗姗来迟。
楚泠今日,是在太傅府外收到段河的信的。送信的是一位寻常仆役,实在无法引人注意。但楚泠一见到那信封上的字迹,便大为失色。
那仆役压低了声音:“姑娘,六皇子说,今夜晚间使节夜宴,太傅亦会参加,便是离开的好时机。届时各处都备了我们的人马,姑娘放心。”“六皇……"楚泠心绪烦乱,打开信封,仔细阅读上头的字样,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了段河的真实身份。
竟然是南诏皇室的六皇子,原姓公孙。不过只是两月之前,方才阴差阳错被找回。
他便直接来了梁国,要带她离开。
比起开心,楚泠的忧虑更甚。她亦在权衡利弊,知晓此举并不十分保险,但估摸着可能性必会比当日朱红要帮她那次大得多。她本就抱了想走的心思,这些日子知晓萧琮的心意,更是让她心头惊骇。她是做不成主母的,无论是身份还是其他,都做不成,她也并不想。思及这三年太傅的变化,楚泠心中的烦闷不减反增。她留在太傅府,本是为了偿还,可如今事情发展愈发出乎预料,她终于无法再等闲视之。萧琮娶她,有百害无一利,无外乎重蹈三年前的覆辙,难不成她要让他再犯一个大错吗?
于是楚泠面上不显,但将那封信收了起来,冲侍从点了点头。侍从明白她的意思,行了个礼,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楚泠慢吞吞地返回太傅府,心中亦是惊涛骇浪。就这般到了晚间。
楚泠按照信中所约好的时间,屏退了众人。她如今在太傅府的行动已经愈加自由,此举并未有人说得不对。于是她一个人来到东偏门。此时下起了雨,空气渐渐湿润,有水气扑上面容。外头果然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候,马车为寻常式样,与街上所见梁国常有的轿辇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车夫俨然便是今日白天送信的那位仆从。东偏门附近的侍卫,门房,婢女,都已经被迷药放倒,做的着实比朱红那日要干净利落一些。
仆从上来迎她:“六皇子妃,还请快些罢。”这个称呼叫她惊愕,却来不及顾及那么多,楚泠回头看了眼那些倒地的仆从,尽管有些不忍,但终究还是提裙上了马车。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只是楚泠的心始终惴惴,听着车轮在路上轧过时的辘辘声。不算大的车厢内,她亦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外头风急雨骤,似乎无人注意这一辆行驶的马车。楚泠不敢撩开帘子,是而当马车猛地停下来,她亦被带着向前扑去,于是心便跌到了谷底。她听见外头传来闷哼声,紧接着,车驾的轿帘被掀起。楚泠惶然地朝外看,便正对上萧琮的那一双眼睛。黑夜丛丛,将他的眼眸也染成幽深的颜色,一丝光也透不进来。而萧琮身后,一排排披坚执锐的士兵列阵站着,没有一个人打伞,在这夜雨中无声地对峙萧琮看见马车中的人,面容没有意外,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死寂。秋雨已经沾湿了他的头发和眼睫,故而呈现出比寻常更加稠黑的色泽。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流经他身上特地为夜宴而换上的深紫色官服,晕开一大片暗沉沉的湿痕。
此时,他虽一句话也不说,但却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罗刹,身后是刀光剑影,那些兵戈武器在雨水中泛着寒光。
楚泠的心跳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