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红杏(修罗场)
秋风卷着寒意,在满屋素白帐幔间流转,那些轻纱如海浪般起伏,让二人如在一片波涛汹涌的深海表面沉默对峙。
两个时辰前,她还在为他忧心,万万不曾料到向来恪守礼制的凌墨琅会这般突兀地现身,更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作为女子最不堪示人的隐秘一一“苟且"二字如利刃剖开体面,且已经说得算客气了。
锦照气息紊乱,胸口剧烈起伏,唇瓣不受控制地轻颤。她强压下翻涌的羞愤,缓缓屈膝行礼,艰难道:"臣妇冒犯殿下,罪该万死。“她维持着这个恭顺的姿态,如同一尊凝固的玉雕,迟迟不曾起身。凌墨琅垂眸,审视眼前这具看似一触即碎的纤弱骨架,惊叹她竞完好无损地从这场屠戮中幸存下来。
即便被他挡住了倾泻的月华,她微露的后颈依然泛着夜明珠般的温润细腻的光泽,不及他胸口的娇小身躯散发着似永开不败的淡雅花香。“臣妇误将殿下认作歹人,方才为保全名节欲与对方同归于尽。“她伸出右手翻转掌心,指间寒光乍现,一柄薄刃映着月色散出森然杀气。这番说辞自瞒不过他。锦照错认他时的松弛欢欣,与一年前他许诺婚约时如出一辙。
但胸中的郁气却因那一抹寒光消散一-她手中的,正是他当年送的那把指尖刀,只是连接的戒指不见了。
“起身吧,"他眸光微动,“这……
怀疑裴逐瑞已在偷听,锦照为了将两人之前交往甚密的往事遮掩,,急急打断他:“是臣妇幼时友人所赠,但臣妇做了些改动,更方便在必要时自保。”她对裴逐瑞至少还有防备。凌墨琅认识到这点后,心中绞痛稍稍减轻。“放心,"他声音低沉,“我已派人绊住他,这院里无人能窥听你我谈话。”“先坐下,我有要事问你。"凌墨琅语气中审判般的鄙夷消失,回归了她记忆中的沉稳严肃。
“殿下请坐。“她引他至八仙桌旁,看着他缓缓落座。月光透过窗纸,将竹影与2字纹投在罗汉榻上,她拈起火折子,火星在黑暗中跃动,点燃茶炉时歉然道:“不知殿下深夜驾临,未备香茗,可否容臣妇现沏新茶?”
看着火苗摇晃着窜高,凌墨琅道:“茶不必。"他深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中显得越发难以捉摸,“陛下与娘娘要杀你为他陪葬。”虽早有预料,锦照仍觉天旋地转,身形微晃间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但我绝不会看着你送死,"凌墨琅眼神迫切地盯着锦照双眼,难得地激动,“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会?"锦照不解地重复。
凌墨琅颔首,身子稍稍前倾,是想要急切说服人的姿态:“正是。你不是当初怪我没早将你送走吗…如今正可以弥补。就让′锦照'一把火与听澜院同归为灰烬,追随裴执雪。我将你换个身份好好安置,日后再将你接回来,正好你甚少在外人面前露过真容,回来也可以娇养着。”“如何?”
锦照看着那双火光下跳跃的眸子,眼眶发酸,还止不住地想笑。“然后呢?我变成′别人’,回来做摄政王府中的孺人或是侍妾?"她语气温顺至极。
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这般看似柔情似水、实则暗藏惊涛的怒意,竟是承袭自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一一裴执雪。
这认知让她心头一颤,仿佛看见命运的丝线早已将所有人缠绕在一起,难分彼此。
凌墨琅多年来磨砺出的敏锐洞察力,在锦照面前竟荡然无存。此刻他浑身血液沸腾,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一她与裴逐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从未真正爱过裴家中的任何一个。他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握住那只幼兔般小小的拳,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悸动:“你若愿意,只会是我唯一的王妃。我亦是你永远的不二之臣。”锦照没有抽回手,但声音冷得刺骨:“殿下,“锦照′这个人,绝不会为杀害亲族之人陪葬。臣妇一个新寡妇人,不配得殿下抬爱。"她的目光扫过被他握住的手,语气与他来时的嘲讽如出一辙,“若殿下今日是想讨回报偿,您肯屈尊降贵,是锦照的福气。锦照无有不从。”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凌墨琅猛地缩回手,闭上双眼不敢看她讥诮的目光。他悲哀地意识到,锦照对他的恨意,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对裴执雪的恨。是他亲手葬送了竹林里那个小心翼翼为圆月灯笼拂去尘埃的少女。“锦照…“他嗓音干涩,“裴家本就是我的仇人。若不是你让他放松警惕、助长他的野心,我恐怕还要在朝堂盘根错节的势力中周旋多年。是你助我扳倒了他,我该谢你才是。”
“能为殿下尽绵薄之力,是裴家的福气。“锦照语气平静,“只求殿下冤有头债有主,放过裴府无辜之人。”
“好,我本也无意追责无辜之人,”凌墨琅毫不犹豫地承诺,又道:“你应早已猜到陛下或要杀你,你既不愿′金蝉脱壳,是有更妥帖的打算?”锦照微微颔首:“只能靠殿下当年的指点,放手一搏了。”凌墨琅只觉胸口信函如一座冰山,压得他喘息艰难:“你可是……备好了《放妻书》或是《和离书》?”
锦照道:“只求殿下愿意常与锦照互通有无,确保它会被世人见证,保下锦照性命便好。"她起身敛衽一礼。
胸口那冰山将凌墨琅死死压入水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