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般的噩梦里醒来,她的脑海仍然拥挤不堪。
每一寸意识都充斥着那种朦胧中泛着咸涩感的声音。
欲望涨潮,铺天盖地欲将她淹埋。
渐渐地,她晕眩难捱,呼吸困难。
过了一会儿,莉莉好气又好笑地意识到自己如此憋闷貌似并不是因为那个难以启齿的梦,而是因为格里菲斯。
搭建在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早就夷平,他大举进犯她的半边小床。
用作分隔线的毯子此刻被他死死压在身下,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胸口,大腿则横贯她的腰腹,这男人肢体的重量沉得惊人。
她没在梦中缺氧而死,都要多亏肺部横膈膜肌汲汲营营自强不息。
“……”
莉莉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缓了半天,又想起刚刚的梦,近似迁怒地朝着他的大腿拧了一下。
身边的人纹丝不动。
于是她双手使劲一推,身子发力一扭把他掸开,从床上坐起来。
放晴了,月亮西沉,应该是三更天以后。天空被洗刷一新,视野格外明亮。
四下空寂无人,莉莉踮着脚溜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用层层叠叠的绿叶和枝丫作为天然的遮掩,从长裙内衬的夹层抽出了一封信纸。
她在洗澡的时候就注意到上一条裙子的口袋有异物,触感比布料柔韧。
更衣时摸出来一瞧,最先瞥见落款的署名是文森特,霎时间如临大敌。
文森特应当是在她不留神的时机将信偷偷塞进口袋的,这一结论让莉莉略感懊恼,也有些后怕。
她明明已经尽量提防戒备,他依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绝对是个危险的人。
但莉莉还是觉得有必要看看他在信里写了什么再做打算。就在这时,格里菲斯回来了,走到了帐外。
外面还在下雨,她不好拖延太久,同时也有点做贼心虚——怕格里菲斯发现这封信。
文森特三言两语就让格里菲斯恨得兵戈相见,如今要是被他知道她还读过文森特的信,没准儿心里会酝酿出多么浓密的阴霾。
这种破坏他们团结信任的事端还是少有为妙。
她拿起信纸就要凑到烛火上烧了,指尖却在这时顿住。
文森特的地址或许是个陷阱没错,但也可能是他日绝境中的破局点。
他们难保不会和法王厅再起冲突,留着这个地址,万一将来有不时之需也算一步暗棋。
想到这里,她鬼使神差地将信藏了起来。
直到现在,莉莉确认此处足够隐蔽,终于放心地展开信纸。
信中大多是一些劝她向善、神与你同在之类的文森特式废话,唯一有用的是其中提到的一个地址,文森特在裘达的私人居所。
他在信中附言,“若有任何移心转意的念头,你仍然可以到这里找我。”
莉莉快速扫过地址记在心里,把信撕烂吞掉。既不留下证据,也没断自己的后路。
回到帐篷,莉莉却严重失眠,坐立不安也睡不着觉。
重重心事搅打她的脑浆,在她的思绪里作乱。
她轻手轻脚挪到床铺最里侧,背对着格里菲斯蜷起身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在某一刻,莉莉突然想起来:身后的人已经很久都一动不动了,乖巧得有点儿不真实。
她疑心格里菲斯醒了,警惕地翻过身观察他的样子。
留意一看更是明显,他的胸腔平缓地扩张,气息均匀得有些刻意。
确实像在装模作样。
她慎重地推测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演戏,又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问题……她不想冤枉他,就支着下巴细瞧。
格里菲斯的五官很立体,即便放在欧洲人的范畴也是如此,鼻梁高挺而精巧,眼窝深藏在眉弓下。
他的神态总是极为外放的,乳白色的眼皮下,一颗活跃的小球滚动不息,眼睑随之微弱地颤抖着。
夏夜雨后的空气蒸腾起燥热闷重的薄雾,野外的草地响起虫鸣。
莉莉的耐心渐渐耗尽了,她大着胆子凑近他的嘴唇。
那是一点粉而软的花苞,覆着人类特有的皮肤薄膜。
她只需要一个蜻蜓点水的试探,就能卸下他的伪装。
可是,在距离他面前一寸之遥,莉莉又停住了,她犹豫着该不该做到这份上。
还是算了吧。
其实她也有所反思,不该总是对盟友缺乏应有的信任。
再者,自从得知格里菲斯隐瞒了暗杀的事,她就一直心存芥蒂,他们的矛盾从没化解,只是被甜蜜的糖衣暂时粉饰了。一个吻的温度,足以让糖衣滋滋融化暴露出泛着酸苦味的核。
他们有时一片天广地阔,有时却站在悬崖边缘,一念之差就会落入不可测的深渊。
格里菲斯的注视比深渊先一步到来。
莉莉回过神才猛然发觉,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平静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二人早已面面相觑半天,鼻尖对着鼻尖,莉莉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还没想好该找点什么借口,格里菲斯就按着她的头倒回枕头上,语气有点儿不悦:“别折腾了,快睡。”
做完这一切,他却并不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