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振翅,一头载入蛛丝网,顿时烟尘弥蒙四散,将燥耳的鸣叫淹没。小虫化作一个空壳,“嗒”地落在教堂外墙凸起的石壁上。
格里菲斯垂眸看了一眼静静躺在靴子旁边泛着光泽的甲壳,漂亮的五官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淡薄的样子简直要让人觉得这是一尊被侍从们遗落在此的天使像。
然而与形象不相符的是他此时的处境。
格里菲斯双手反扣住大理石凸起的浮雕,整个人以一种极其不符合物理学常识的姿势伫立在那道用于搭建排水渠的狭窄平台。
说话声断断续续从下方的窗户飘出。
“昨晚刺杀未遂的凶手”……“无功而返的败犬。”
格里菲斯听到几个刺耳的字眼,不爽地歪了下头。
他现在莫名有一种被命运戏耍的感觉——这本该是一次绝佳的暗杀行动,没有人会疑心一名在战斗中下落不明的雇佣兵是行刺法王厅神官的元凶。
半个月前,远在几英里外的一次平叛战斗中,有数百人亲眼所见,混入正规军的叛徒朝着“白鹰”的肋下刺了一刀。
格里菲斯跌入湍急的河水中,那时就连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可没人想到,他竟然在河中暗石的撞击之下苏醒,又一路爬上岸,而且活了下来。
后来他更是发现自己机缘巧合地来到了“那名”法王厅神官必经的村庄。
那个总是受偏头痛困扰的公爵常在与属下们聊天时谈及法王新政,接连抱怨起某位神官对公爵治地严防死守的可恨做派。
每当说起这些事,他就会夸张地咬紧齿缝,从中挤出一口冷气,言语中旁敲侧击地意会下属们:太多事务害得他头疼病加重。
直白来说,这句话意味着他想要杀一些人。
作为雇佣兵,格里菲斯很珍惜杀人的机会。
他是那种绝不会轻易放弃的机会主义者,即便一度九死一生,只要脱离危险就会立刻开始向上攀缘。
在恢复意识之后,他没有选择立即归队,而是顺水推舟,一边维持着白鹰失踪的假象,一边暗中策划着一场忠诚的刺杀。
——他当然是忠诚的,裘达的一位主雇曾评价鹰之团像烈犬一样可靠。
格里菲斯对公爵的一言一行是那么熟记于心,就连公爵随口一提的异己都不忘铲除。
这是他与军团最好的获得贵族信任的方式。
如果没有昨天的意外,他此番精心谋算的举措势必又能为鹰之团获得等价的益处。
但法王厅临时更换了举行献祭仪式的神官人员……这是格里菲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预料到的。
怔神的片刻功夫,微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了,犹如一道浸透了月色的丝绸横贯那张姣好的面容。
格里菲斯心底升起一阵隐晦的烦躁,说不清是因为碎发的干扰,还是因为屋檐下的两人对他充满揣测的讨论。
是了,偷听的内容总是恼人的,毕竟得体的事情通常可以留到当面再说。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克莱斯和神父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房间。
格里菲斯摇了摇头,顺着飞扶壁的轨迹翻身滑下教堂穹顶,暗想这真是于梦想毫无长进的一天。
没意思,还是回去接莉莉安娜好了。
教会后园的林荫层层遮盖在格里菲斯脸上,他一如来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格里菲斯不停地整理着袖口散开的系带,低头检查领子的形状,尽力将衣着调整成整齐斯文的模样。
其实他的内心紧张又忐忑,前一天夜晚时有好一阵不能入睡,凝神地望着身侧的莉莉。
她埋在阴影里的面容,被浓密睫毛遮蔽的眼睛,都沉浸在恬静的梦乡之中。
只有被和平养护到大的孩子才能如此卸下防备。
她应该习惯了安宁的日子,假如没有被选做活祭品,或许根本不想走上背井离乡的道路。
他的害怕与渴求一并而来,害怕莉莉安娜不同意和他私奔。
格里菲斯无法感同身受莉莉对酒鬼父亲的厌弃。
谈及凭空继承的贫穷、倒霉的出身,莉莉只有无尽的抵触和咒骂。
可是在格里菲斯眼里,那是他从不曾体会过的事物,所有残缺不堪都在他的幻想中予以补足。
“家人”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
面对“家”,格里菲斯天然是自卑的。
他知道就在刚刚,就在教会阳光普照的殿堂之中,文森特正式豁免了莉莉。莉莉非走不可的理由不复存在了。
他再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借口能让她抛却从前拥有的幸福而选择他。
……
格里菲斯的担心实属多虑,“幸福”的莉莉刚回到家就发现房子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滔天的火光把周围的土地都烤得直冒整齐,景色在扭曲的热风里蜿蜒上升。
莉莉目瞪口呆地走近现场。火海外人语嘈杂,救火的村民自发排成流动的长队,一时间没人顾得上她。
“突然起了火……还在里面……女人一定在,她不出门。”
莉莉从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些信息。
犹豫了一下,她跑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