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直望向陈氏,只问道:“你娘家是做海贸生意的?”那西洋镜本是市面上的紧俏物,这般半身大的尺寸更是难得。世家豪族的夫人小姐们,无不对此物趋之若鹜,往往一掷千金也难求一面。陈氏见孟清辞只淡淡一瞥便不再留意,心中不由暗忖:这位究竟是不识货,还是早已见惯了奇珍?
又见她发间那支钗上瓒的硕大东珠,圆润莹亮,绝非凡品,只当她见惯了好东西,从善如流的应答:“妾身出身卑微,娘家是做海贸的商贾,叫师娘见笑了。”
孟清辞一改连日的疏淡倦怠,眸中倏然漾起明亮的神采,突然来了兴致:“哦?听闻广州府设有市舶司,近年来海贸兴旺、商贾云集。既然你家里是做海贸生意的,不如与我说说,如今市舶司中什么货物最为紧俏?洋人又带来了哪些稀奇物事是我们这儿少见的?不拘大小、不论品类,你只管都讲来。”朝廷如今虽不似前朝那般严苛打压商贾,商人子弟亦可参与科举,但经商一事仍被许多世族视为“贱业”。陈氏万没料到这位看似清冷矜贵的小师母,竟会商贾之事显出如此浓厚的兴趣,她毫无准备,一时怔然。霞光日日伺候孟清辞,见她一洗先前愁云惨淡、倦怠懒言的模样,眉眼间竞透出许久未见的光彩,连忙笑着凑上前打圆场:“既然咱们姑娘有兴致,夫人便讲些有趣的,说给咱们姑娘解解闷儿。”陈氏信以为真,捡着些趣事,什么洋人金发碧眼,不通礼节,行事粗狂闹了笑话的事情说给孟清辞听。
孟清辞不动声色的听着,甚至很捧场的掩唇轻笑,待陈氏说了一阵,她话锋一转问:“既然是言语通如何做交易?"1陈氏此时以信她只是猎奇而已,如实回答:“起初是由市舶司中通晓番语的大人们出面,与那些洋商定下贸易规章。后来往来一多,能人异士辈出,即便言语不通,连说带比划的,也渐渐做成了生意。”她语气稍顿,又含笑补充:“不过如今,真正精通番邦话的′通事、“番牙',仍旧极为紧俏。尤其是若想采买到上等的香料、自鸣钟这类俏货,可万万离不开他们居中传译周旋。"<1
孟清辞引陈氏将此中门道尽数说了,含笑夸赞一句:“姚大人能有你这般贤惠的夫人,是他的福气。”
陈氏觑她神色,自觉讨得这位贵主儿的欢心,乘机状似无意的说:“唉,要我说啊,男人还是年纪大些才更知疼人。不瞒您说,早年我也曾与人定过亲事。谁知后来娘家突遭大难,我那位未婚夫年纪尚轻、未经世事,事事只听父母之命。他家里怕受牵连、得罪权贵,逼他退婚,他便将往日那些海誓山盟全都挑下,二话不说就与我撇清了干系,无情无义的很。”她语气渐软,透着几分感慨“还是我家大人为官刚直,有仁义之心,伸出援手救了我全家,免得我家破人亡,更不嫌我商门出身,迎我入门,予我一席安稳。这些年来,待我更是始终如一。”
孟清辞眸色清亮,看似听得专注,陈氏便趁热打铁,又婉言劝道:“要妾身说,女子这一生,横竖总要嫁人,侍奉夫君、相夫教子。既如此,定要选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往后才有福可言。男人嘛,说到底不都如此?您若肯温柔小意一些,还有什么心意是握不紧的?”
孟清辞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倏然冷了脸色,嗤笑一声:“你一个正妻,也不必自降身份,拿这些侍妾讨好人的做派来教我。没的辱没了自己,也恶心克人。”
霞光知孟清辞的心思,大少爷那样的人才品貌,她尚且不从,哪里是肯甘心给人做妾的。见她此时容色冷肃,知道已气得厉害,忙向陈氏连使眼色。奈何陈氏正说到动情之处,竞丝毫未觉。
陈氏被她一言说愣,脱口道:“妾身并不为难,妾身本也是被老爷扶正的。"又笑说:“爷的原配夫人一直体弱多病,总需有人尽心侍奉。再说夫人仁慈宽厚,待下宽和,也是妾身的福分。”
孟清辞听了只冷笑以对,她说傅珩为何非要拉着她下船来,还抬举的叫人称什么恶心的"师母',原是打的叫人劝她做妾的主意,真是恶心的她隔夜饭都要吐了。
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搅得五脏六腑也跟着疼,只得咬牙强忍,呼吸也随之微弱了几分。
霞光察觉她神色有异,见她额角细汗涔涔,脸色煞白如纸,余光瞥见她裙摆处染上一抹刺目的鲜红,吓得心惊肉跳,顿时惊呼:“姑娘,您怎么了?可是月事来了,疼得厉害?”
孟清辞只觉得这痛来得又猛又急,说话的力气也没了,霞光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景象渐渐模糊,浑身麻木失力,竟是身子一软,直直向前栽去。霞光大骇,赶忙伸手扶住她,急急唤她:“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转身对带来的小丫鬟,急切喊道:“快!快去禀告大人,姑娘不好了!”小丫头连忙点头如捣蒜,提着裙子转身跑去了前院。陈氏呆如木鸡,彻底懵了,此时她也觉出不对来,却万没想到这小师母气性竞如此之大,她不过是劝上几句,竞然将人气的见了红,昏厥过去。她袖子下的手不由发起抖来,彻底慌了神,若是来了月事还罢了,若是,若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到时候座师雷霆震怒会是什么后果。陈氏嗓音发颤,透着变调的尖利:“来人,快来人,快去叫大夫,要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