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碗就作罢,却没想竞将那一锅都喝了个见底。下午,追怜才发现主卧的马桶按压抽水出了些问题,她打电话给维修师傅时候,对方说要明天才能来。
禹裴之回来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害怕对方会说出些譬如"宝宝,你离了我该怎么办?”一类的话。
但对方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平静去把锅刷了。刷锅时,追怜却眼尖地瞥到他的中指指节上有一枚创口贴。“砰一一哗啦一一!”
那夜半的声响又莫名闪回。
不会是…砸碎镜子的声音?
追怜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边缘平整,却布满裂痕。
那确实是家里的镜子前段时间常出现的情况。她犹豫着要不要问禹裴之,对方却像能读心她一样,冷不丁就冒出了答复:“被芦苇刮的。”
这句之后,他再没和她说过其他话。
此刻,追怜朝着记忆里浴室的方向挪去。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浴室门紧闭着,门缝下的黑,沉而完整。
昭示着里面什么也没有。
襄窣声,碎裂声,乃至人声,或许都只是她太过紧张的幻听。那创可贴,也可能真的只是禹裴之不小心划伤了手。追怜揣在外套兜里的手终于拿出,整个人微微松懈下来。急于解决生理需求,她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了浴室冰凉的金属门把,轻轻向下压一一
“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
但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漆黑。
如豆烛火,一点点,摇曳。
毫无征兆地摇曳。
一晃,一晃,昏黄光晕晃进盥洗池上方的镜面,幽幽亮起。那是一盏极小的黄铜烛台,搁在镜前身影的手中。烛光勉强勾勒出镜前身影的高瘦,身上家居服的青绿,但那色调暖得诡异。光影内,如鬼如魅。
光影外,阴恻恻,冷森森。
镜子里,映出追怜最熟悉的丈夫的面容,他的脸很苍白,衬得嘴唇却很红,额前的发很黑,好几缕被水汽濡湿后黏在光洁的额角。然后,她听到了。
极轻极缓的低语,断断续续从镜子里钻出来。“……要这样笑…不对……再像一点……
“…怜怜…喜欢这样的……我要补偿她……补偿她…”梦呓,神祷,甩不掉的黏腻。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痴迷。
然后,她看到了。
禹裴之抬起手,左右食指抵住自己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向上推。
镜子里的人像,随之勾勒出一个弧度精准的微笑。一个很像乔洵礼的,和对方分毫无差的微笑。定格。审视。
他似乎不满意,嘴角的弧度倏然垮下。
那温暖的笑意瞬间蒸发,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然。“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对?”
他喃喃,眼底掠过焦躁。
“可是一一”
镜子里映出的那双眼睛,瞳孔里满是刻薄的怨毒。禹裴之扭曲了面容,周身的妒恨浓烈得仿佛能充斥填满面前的镜子。但镜子也无法承受这仿佛来自地狱的恶意。又一点一点把那恶意凝成实质,吐落回他攥紧的拳头中。“他哪里比我好?”
下一秒。
“砰一一哗啦一一!”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里挤出,攥紧的拳头倏然砸落在镜面之上。镜面如蛛网织丝般裂开,片片碎落。
碎片迸溅,划破皮肤,鲜血顷刻间涌出。
手背,手心,指节,指尖……血流了满手,满手,滴落了满盥洗池,满盥洗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爱他……他到底有哪里好?又哪里比我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的模仿他了,你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袒露一点点真实的我,你就不愿再爱我了?禹裴之却像是毫无疼痛的知觉。
他又哭又笑,胸膛剧烈地起伏,拳头仍抵在裂开的镜面上,死死盯着镜中破碎的倒影。
几秒凝固的死寂。
禹裴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缓缓地,缓缓地。
他转过了头。
视线穿透摇曳的烛火,阴冷的空气。
四目相对。
他看着追怜。
禹裴之流着血的手自然垂落,指尖还捏着一块锋利的碎镜片。镜片边缘反射出一点烛火的光,跳跃着。
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
黑发白肤,鲜红嘴唇。
湿冷,妖异,像地狱爬出的艳鬼。
禹裴之忽而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与方才练习时截然不同的笑容。他眼里翻涌的怨毒尚未完全褪去,但没有惊愕,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秘密被窥破后的诡异兴奋。
那笑容一丝一丝抽开,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极致的诡谲。“阿……”
艳鬼变成了恶鬼。
恶鬼的头歪了歪,气也是一丝一丝抽出:“被发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