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报信
夜色沉沉,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荒谷之中尸骸横陈,幸存下来的军士仿佛刚从一场噩梦里挣脱出来,一时之间竞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有人哭笑交加,如疯似癫,有人跌跌撞撞,踉跑着在乱尸中寻找交好的同袍。
陆铮仍握着那把还滴血的战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僵硬发白。他胸口起伏如鼓,喉咙间满是铁锈般的血腥气。方才拼杀时,他心中只有杀敌一念,此刻停下来,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呕出来。目光扫过周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也没了呼吸。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在月下说笑高歌,此刻明月依旧高悬,许多人却已经横死在血泊中,不能瞑目。
陆铮喉头发紧,终究还是偏开视线,不忍再看。起初,附近的营兵看见了狼烟,却因不是求援信号,只当是普通小股骚扰,并未贸然离营,而是固守各自堡寨。直至陆铮他们陷入埋伏,再度派人点起双股狼烟,这才紧急整兵火速赶来时,抵达时这场意料之外的拼杀已然结束。那一幕,任谁见了都不禁心头发寒。五十士兵硬生生只剩二十余人不到,却全歼百余北狄骑兵,这放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的。谁人不知,北狄人兵强马壮,平日里大雍士兵与之对战,总以人海战术,以少胜多从未敢想,反之才是常态。
幸存的士兵们开始收拢兵器、清点伤亡和战果,伤者被简单包扎,亡者原地掩埋,打扫战场后预备启程回营。
就在这时,有人从一具敌骑的尸首上扯下一块沉甸甸的腰牌。那块铁牌上雕刻着狰狞的狼首,纹路古拙森冷,带着一股肃杀血腥之气。陆铮只看了一眼,心头微微一动,却并未细究,只是随手收起,打算与其余战利品一并上交。
一行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回到大营。
营门的火把映出他们满身血污、面容憔悴的样子,守门的士兵都忍不住屏住呼吸,默然让开。
回营的第一要务,便是汇报战况,除了将战斗始末说清楚,过程中众人斩杀的敌人也要逐一报备,以待核实犒赏。
肃北营的章程,每斩一人,赏银三两,若是敌首则另有厚赏。但这些犒赏需上报后层层查验,才能批下来,眼下不过是先登记在册。士兵们一个个上前,将各自斩杀的数字报出,声音里并未有多少立功的兴奋,更多是麻木与疲惫。
记录的军吏也早都习以为常,只顾在纸册上快速记录。不久之前那场生死攸关的贴身搏杀,到了此刻只化为一组一组冷冰冰的数字。
陆铮作为小旗,除却上报战况及上缴此次战役的战利品之外,还有另一份差事,那就是登记伤亡。
此战战亡二十七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余人。他将这些姓名跟军吏逐一报备登记,才能申领后续的死亡和伤残抚恤。每说出一个名字,脑海中就浮现一张熟悉的面孔。等做完这一切,东方天空已然泛起鱼肚白,天亮了。轻伤和侥幸未受伤的几个同袍先一步回了营帐,却谁都没能合眼。昏暗的营房里,几个人或坐或躺,靠在通铺上发着呆。陆铮掀帘进去,几人见他来,只是低声喊了一声:“陆旗。”陆铮沉默半响,才开口:“睡不着的话,就帮我跑一趟。去给他们的家里……报个信吧。”
这话一出,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眼眶都泛了红。没人推辞,只是默默点头。
于是,陆铮分派了任务,自己连同几个没受伤的同袍分成几拨,分别往怀戎县、望河县和附近的几个村镇跑一趟。那些战亡的同袍,大多数都住在这几个地方,也有几个是从其他州县招募过来的,只能写信告知。陆铮负责怀戎县的这几位。
走到第一户人家时,来应门的是个年轻妇人,背上背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那妇人看到陆铮身上的战袍,起初还带着些好奇与期待的笑意,陆铮不知如何与她开口,沉默地递上她丈夫带着血迹的遗物。那妇人随即怔住,几乎瘫倒在门槛上,背上的孩子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哇哇大哭。
陆铮也不记得自己究竞是怎么离开那个家的,只觉得恍恍惚惚跟那围上来的一家人低声讲述了昨夜的战事,干巴巴地说了句:“等抚恤下来,我会再送过来。”
第二户,是一个听到消息后,就独坐在屋檐下默默流泪的老母亲。第三户,是一对原本正在院中欢快玩耍的少年,他离开时兄弟俩都哭到喉咙嘶哑。
陆铮每去过一家,心情便沉重几分,眼前仿佛又浮现昨夜那血光四溅的厮杀场景。等到最后一户报完信,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手脚冰凉,连背脊都被冷汗打湿。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主路一路往城西走,直到熟悉的店铺门前。闻到院中飘出的浓郁豆香味,他才恍然,自己不知不觉间竞走到了唐记早食铺。“陆军爷,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坐。”
昨夜北狄来袭,整个怀戎县几乎无人能安睡。袁娘子见到他,便有心打听一二,连忙迎上前,一边请人进屋,一边高声朝院中喊:“东家,陆军爷来了!”唐宛正卷着袖子,在一口大陶缸前搅拌大酱。木勺撞在缸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听到这话,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活计,将缸口盖好,快步迎了过来:“陆二哥?你怎么来了?”
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