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了个视线,忽的笑了,一道说:“九月十五。”十五那日,桂榜放榜,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会去凑个热闹。桂榜什么时候都能看,梨子只有这个时候能悄悄打。云芹期待起十五那日,陆挚亦然。
进入九月,盛京比淮州要冷,秋风早早打在脸上。云芹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屋檐结了霜。
十五清晨,贡院街贡院一面刷得白亮的墙处,已有学子,三三两两站在一处,等着放榜。
及至辰时三刻,越来越多人聚在贡院街。
蓦地,几名衙役手里抱着一卷纸,打马而来:“闲人避让!”纸张摊开,新墨泛出一股淡香。
相比六部衙署,本朝翰林院为随时听候皇帝政令,离皇宫更近,在翰林院,就能看到皇宫高飞的檐角。
今日桂榜放榜,众人手上事少。
段砚写了会儿文书,起来绕着圈走,动动腿脚。其余同僚问:“段翰林,你做什么呢?”
段砚说:“多运动,坐久了对身子不好。”他和陆挚同岁,体质可不能比他差。
城南郊野,张府内,张敬坐在那方榻上,闭目打坐。他年已四十多,一把长须垂坠,乍然一看,几分仙风道骨。许久,他心里还是不能静下来,睁眼捋胡子。这几年,张敬主张修身养性,然而,桂榜放榜,三年经历一次,迄今也有四五次了,他还是难免着急,毕竞结果关乎萧山书院。他暗想,王文青、陆挚几人,定是能上榜。问题只在,名次如何。
又想,虽然陆挚曾是桂榜榜首,但他求学之路,颇为坎坷,这几年,也只在萧山书院读了半年书。
张敬不敢肯定,他次次能第一。
他叹口气,叫仆役进来,问:“让人去看榜了吗?”仆役瞧老爷一把胡子都乱了,说话小心几分:“看了,不过…”张敬:嗯?”
仆役低声:“早上姑娘起后,也说要去看榜。”张敬的女儿名张素笺,在前几年,嫁给张敬好友的儿子。两家人都无心朝堂,只过自己的日子,虽没有官身,却足够富裕安逸。其实当年,张敬确实起了把女儿说给陆挚的心思,虽然,他一贯秉持学生入朝,他就再不往来的原则。
但女儿一颗心在人家身上,他也认为陆挚人品贵重,如璋如圭,值得托付。他甚至还烦恼,若以后女儿嫁出去,陆挚又当官了,他该如何和女儿往来,又不打破自身原则。
奈何,陆挚并不乐意。
在盛京,婚姻大事,大部分是男方来提的,女方提一次,已是豁出去脸面。之后,张敬就没想着要陆挚当女婿,给女儿挑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半年前,陆挚来张府拜访,当时他和陆挚在正堂说了几句,他女儿就躲在屏风后。
得知陆挚如今也娶妻,感情甚笃,张素笺应当死心了。那她去看桂榜,不过了却夙愿。
张敬又捋捋胡子,说:“随她。”
街上,一辆马车停在角落,张素笺坐在车内,看着外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大笑癫狂。
不多时,挤到前面看榜的丫鬟跑回来,说:“姑娘,有了!”榜单张贴好后,那报喜官们也骑马,分了几批人,越过人群,朝几个方向去。
其中一队,直直朝城南东后街梨树巷去,道:“大喜!”巷子内,何玉娘和何桂娥两人捏着一件衣服四角,张开衣服,仰头紧张地看着果子。
云芹指挥陆挚:“那个梨子最大。”
陆挚双手袖子用禅膊绑着,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臂,手上拿着一根长竹竿,竹竿头绑着磨得锋利的小刀。
他捣梨枝,可好几次,梨子晃了晃,却不下来。云芹:“我来。”
可她不够高,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见状,陆挚倾身从她双腿处竖抱起她,她惊呼,笑了一下,阳光透过梨树的绿叶,落在他们身上,色泽斑斓。
他仰头眯眼,只觉她眼底的光彩,比日光还明亮。云芹倒也利落,切下那个大梨子。
何桂娥和何玉娘赶紧扑过去,用衣服兜,那梨子“唰"的一下,掉到衣服里,便也伴随着一阵马蹄,与报喜官之声:“陆老爷大喜,桂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