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很专横,陆挚又一贯温和,心胸开阔一一绝大多数时候,他着实开阔,很偶尔,才这般“小心眼”。可云芹与谁往来,不该由他干涉,这就和她和汪净荷往来,是一个道理。何况,陆停鹤也才十五六岁,和这些污糟往事,干系不大。云芹自是不知,眨眼间,身旁男子心思已经千万般,她只看他朗目疏眉,唇畔噙着温和的笑意,把她给的面果子,还给她吃。她就吃掉最后一点面果子,忽的反应过来:“我们吃了四个?”陆挚笑说:“是。”
云芹懊恼,这是明日早饭,怎么没忍住全吃完了呢?陆挚摸她平坦的小腹,问:“没吃撑吧?”云芹:“还好,嗝。”
她也不是饿,只是能吃,不过一口气吃了三个面果子,确实也饱。陆挚眼中笑意更胜,用旧被子裹着她,只露出她的头脸,就搂着抱起来。他低声说:“走吧,消消食。”
云芹:“?”
消食怎么往屋里走?
隔日,陆挚精神极好,早早出门,买了早饭回家放在灶台里,同云芹说了声,才又去城南郊野。
他来得更早,老门房在扫地,见到他就说:“你这秀才,可还敢来?昨日老爷在酉时问你,偏偏你先走了!”
陆挚歉然一笑,道:“今日西时也会走。”老门房:“官老爷′点卯,你′点酉。”
陆挚回:“便是先适应适应。”
两人的谈笑声传到院子里,张敬负手在院内,听了一半,又哼了声,就走了。
果然等到傍晚酉时,陆挚发现张敬不见自己,就走了。一连好几日,直到二月上旬要过完,张敬发现他有耐心,回家吃饭并非要与自己拿乔,这才松了口。
于是,这天清晨,陆挚来到张府,老门房笑说:“陆秀才快请进,咱家老爷总算被你′点酉′所打动。”
陆挚也笑:“学生之幸。”
待要进门,他才发现,门旁停着一辆紫檀木马车,一匹白马低头吃草。他问:“府上还有客人?”
老门房解释:“是有,在老爷书房。不过这马车,是家里姑娘省亲,在后宅和娘子说话呢。”
陆挚:“原是如此。"便不再问。
进了张府,他四年不曾来,府中有细微的改变,但整体没太大改变,院子里嶙峋假山,花木扶疏,楼阁错落有致,雕薨绣槛。梨树巷的宅子与之相比,便是骆清月的骈文比《滕王阁序》。从前,陆挚把住房当身外事,如今,他忍不住推断,造这样一座宅子,二千两都不够。
他静下心想,人最忌讳好高骛远,得先考下功名再说。及至张府正堂,与以前不同的是,门内立着一尊和人一样高的黄棹木雕像:双臂大张,单腿站立,锯牙钩爪,青脸怒目,竟是罗刹。陆挚顿觉意外。
罗刹从天竺传入汉地,原身是恶鬼,传闻佛祖游历人间,遇罗刹娑,佛祖劝善,从此,罗刹娑远离恶道。
因此,罗刹对上《左传》里的“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但不管如何,普世而言,百姓拜佛祖、观音、地藏,拜罗刹者,并不常见。以至于他还记得,上一次骤然听说“木罗刹",还是在阳河县。他轻轻蹙眉。
张敬打外头进来,倏地说:“这尊罗刹,雕得还算不错吧?”陆挚回过神,恭敬行礼:“学生见过老师。”张敬打量他片刻,暗想此子依然端肃,没丢了精神气,足矣。他冷哼:“这罗刹摆在这,就是给你看的,也是叫你知错能改一-回家吃饭,竟比去书院读书重要?”
陆挚不好答,沉默片刻,说:“学生知错。”张敬却是了解陆挚:“不,你不知错,今日还是酉时要走。”“确实,"陆挚实说,“不是'吃饭比读书重要',是和谁吃饭最重要。”这话点到为止,聪明人就都听明白了。
张敬愣住,差点忘了这小子娶妻了,怎的还变了模样了?从前他暗示过将女儿嫁给陆挚,陆挚可是假装听不懂!思及此,张敬赶人:“你回去吃饭吧!”
陆挚笑说:“恐怕家里饭没做好,还得叨扰老师。”又问:“老师这罗刹,可是打哪来的?”
张敬还有火气,只陆挚又问,默了默,才回:“一友人相送。”陆挚:“刻得极好。”
他怀疑,木罗刹出自阳河县秦员外之手笔。只是贸然说与老师,实在不尊重,张敬从不结党,连入仕的学生,都不肯再接触,如何接触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员外?不若,他自己再查一下情况。
又两三句后,张敬才稍微消了气,把陆挚叫去书房,书房里也有几个书院才俊等着。
众人相互听过名声,拱手让座,讨论起八月的乡试。夜里,陆挚拿出要寄回阳河县的信。
他和云芹最后一次同家里报平安,是由行会车队带信,至少到现在,家中应该得了他们平安抵达的消息。
只是,他们自己写的信,还没寄。
盛京往阳河县寄信有两个办法,一个走陆路,看路况,多少要三个月,一个托关系走水路,差不多一个月。
后者很贵,走一趟就要五两银子。
但若是前者,也不便宜,时间长也就算了,还容易丢了信件,无处讲理。之前,陆挚和盛京通信,费用和关系都是张先生打点的,陆挚这次也同张先生借了这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