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叫骆大淼,今年十一岁,生得虎头虎脑的,头脑很灵活。陆挚清楚,骆大淼既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努力,考他的部分,就比其余学生难。
骆大淼很紧张,伸着脖子,大声应答。
虽然有些错了,不过能大声回答,本就是好习惯,陆挚鼓励道:“尚可。”骆大淼道:“谢谢先生!“陆学究从来严格,能得一句夸赞,令他很得意。末了,陆挚又从桌上,拿了他写好的推介信,给骆大淼。骆大淼捧着信,又大声道谢。
陆挚:“你也家去吧。”
其余人先考完了,早就带上书箧走了,书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门外倾斜一地的阳光,渐染屋内明黄光晕。
这般好的日光,叫陆挚生出几分感慨,谁人能想到,他在小小书院里,也受益颇多。
骆大淼却说:“先生,我的名字不够好,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改一个?”陆挚回过神,说:“可以,你有什么忌讳?”骆大淼:“我娘说,我命里缺水,其他的没忌讳。”改名潦草不得,陆挚点点头:“那等过几日,我同你说。”骆大淼大喜,躬身作揖,这才离去。
他出门时,遇上姚益,大声叫:“院长安好!”姚益含笑点头,就看陆挚已经提上书箧。
他见识过陆挚跑步的架势,连忙道:“陆先生留步,今日是有要紧事同你说。”
陆挚放下书箧,笑着回:“姚东家,你说。”姚益:“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大舅何耀问到我这了。”陆挚在长林延雅书院,最多待到八月,他一走,延雅书院还要继续办学,姚益就得换个教授执教。
消息放出去,头一个找来的,就是陆挚外家何大舅。陆挚没和姚益绕弯子,说:“延雅兄知道我,并不喜别人看在我面子上,就改了决定,你觉得他可以,就录用,不行就是不行。”亦或者说,陆挚从不觉得他的面子,值当什么。姚益欣赏他这般豁达,笑了:“有拾玦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其实我已经推拒了。”
不是姚益有偏见,何大舅在县衙当了九年典吏,读的书也早就还给孔夫子,如何教人?
此事罢了,却还有一事。
姚益道:“我问过学生家里,最后三个月,他们想让你顺便教些算数。”陆挚迟疑:“几个月,不好学《九章算术》。”姚益连忙摆摆手:“你若教《九章算术》,是拿攻城锤打蚊子,小孩们也不定能拿起这攻城锤,他们只是要生活。”
陆挚明白过来,笑了:“那我只教些算账的?”姚益:“自然自然,你教些简单的,让他们会看账本,就够了。”陆挚应承。
平时,他只在心里记账,很少记在纸面上,对此就有点陌生,也得先学一点,才能上手教人。
等回到家中,他吃着饭,同云芹说了今日的事。得知有学生让他改名,云芹跃跃欲试:“我想试试。”陆挚笑道:"可以啊。”
又说:“我不擅长记账,想看房内账本。”云芹也一口答应。
东北院的账本不是每天都记,大概三四天统计一下花销,便也不算厚。前面很简单,是云家记账一贯的风格,多用圆圈和三角形,代表复杂的汉字。
越到后面,她用上汉字,比之更为详细,是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清晰。这半年,陆挚借各种名目,往房内添了两次十两银子,现在,除了日常用度,他们已攒了五十两。
不过,他瞒着云芹攒下另五十两银子,就藏在床底。他瞥了眼床底,又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云芹。云芹对此一无所查。
她正在想骆大淼的名字,手指在摊开的纸上,比比划划,时不时又翻开一本诗集,眯起眼睛,认真读起来。
读了几页,云芹揉了下眼睛,轻打呵欠,撑着脸颊,看向窗外夜空。倒是少见她这么纠结。
陆挚低声一笑,就不打扰她,继续看账本。夜风轻和,远处虫鸣很低,两人共用一道烛光,不一会儿,云芹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什么,推到陆挚面前。
陆挚一看,她笔迹圆润,纸上便是“清月"二字。她眼底明亮,问:“这名字,怎么样?”
陆挚揣摩,也是惊喜:“这个很好。”
既符合骆大淼所需要的"水",又够文雅,意境好。见陆挚喜欢,她笑了,手指指向窗外:“好在今晚有一轮好月亮。”夜幕上,月色清冷,余辉皎洁,和烛光汇在一处,照在她面上,愈发显得眉眼清泠泠。
陆挚眉头舒展,道:“是,但愿此子如此月,孤高,而不畏寒。”云芹起名字时,没想那么多,此时,经陆挚解读,她觉得这名字更有种绝妙的感觉。
她有些快意,正待要和陆挚说什么,眼看陆挚摊开的账本的那一页,已经是今年。
她话语顿住。
前不久,何老太给的四十两,她已经记进去了,但是刚刚忘了。四十两可足足三斤多呢,为防止陆挚发现,那钱她藏在床底。而陆挚再翻几页,就会看到她记的进项,何老太也吩咐过了,不能叫陆挚知道。
她突的心虚,小声说:“那不看账本了,看看别的吧?”这话头转得快,陆挚不解。
她眼睑一动,垂下眼眸,眼睫就像蝶翼似的,轻轻忽闪,看得人想用手,轻轻托起那振翅欲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