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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秀才站了起来。
他手里端着杯白开水,杯沿都有了缺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两位兄台此言差矣。”
瘦高个秀才瞪过去,眼睛都红了。
“怎么差了?难道会昌侯、张鹤龄不该杀?难道刘苣不该贬?”
“会昌侯强征京营士兵修私宅,致使三名士兵累死在工地,尸体被偷偷埋了,这是“用了几个士兵’?”白衫秀才放下水杯,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股穿透力。
“张鹤龄兄弟贪墨漕银二十万两,逼死三个不交粮的农户,还把农户的女儿抢去做丫鬟,这是“贪了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个秀才。
“《大明律》明言“强征士兵者斩,贪腐漕银超万两者斩’,陛下依法办事,何错之有?刘苣在朝堂上辱骂君父,按律当斩,陛下只贬其官,已是仁厚,这是「堵言官的嘴’?”
“以法治国,不徇亲贵,不护言官,这样的皇帝,不是暴君,是雄主!”
白衫秀才说完,拿起桌上的书,转身就要走。
他知道,在这里说这些话,容易惹麻烦。
朱厚照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里暗暗点头。
这秀才不仅有胆识,还懂律法,知道具体案情,是个人才。
他侧头对张永低声道:“跟上那个白衫秀才,记下他的姓名、住址、在哪读书,回去后把他的履历给朕找来。”
“是,少爷。”张永连忙应道,心里松了口气。
陛下没生气,还想招揽人才,真是万幸。
赵虎悄悄跟了出去,脚步很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没过多久,小二把茶和点心端了上来。
龙井的香气飘满了桌子,桂花糕上还冒着热气。
朱厚照喝了口茶,茶味醇厚,比宫里的御茶多了些烟火气。
他却没什么心思吃。
漕运贪腐、秀才骂街的事,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走吧,去码头看看。”朱厚照站起身,把剩下的碎银子放在桌上,算是付账。
刚拐过街角,就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传来。
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听着心疼。
朱厚照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路边的墙根下,蹲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们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有的地方还露着肉,头发枯黄得像草,脸上全是污垢。
一个老婆婆手里拿着个破碗,碗里只有几块窝头碎屑。
几个孩子围着碗,伸手往嘴里抓,指甲缝里全是泥。
一个小男孩没抢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他的娘抱着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孩子的破衣服上,却连块窝头碎屑都拿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叹气:“娃,别哭了,娘……娘明天再给你找吃的。”
朱厚照的眉头瞬间皱紧,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
韩文昨天的奏折里说“北直隶赈灾粮已发放,流民皆有安置”,怎么京城还有这么多流民?还在抢窝头碎屑?
他刚想走过去问问,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呵斥声,比孩子的哭声还刺耳。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四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拿着水火棍走了过来。
水火棍上还沾着泥,他们的腰里别着腰牌,上面写着“顺天府”三个字。
衙役走到流民面前,抬脚就踹。
一个刚站起来的老汉被踹得趴在地上,嘴角都流出了血。
“谁让你们在这儿乞讨的?不知道这是张御史家的地界吗?冲撞了张御史的家眷,把你们都抓去打板子!”
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吓得赶紧把孩子护在怀里,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官爷,我们……我们就歇一会儿,马上就走,求您别打我们。”
“歇个屁!”一个衙役上前一步,一把夺过老婆婆手里的破碗,“啪”地摔在地上,碗碎成了好几片,里面的窝头碎屑撒了一地。
“再不走,就把你们扔去城外的乱葬岗!”
老婆婆扑过去想捡碎碗,却被衙役一脚踹在胸囗。
她趴在地上,咳嗽着,嘴里咳出了血,却还伸手去抓地上的窝头碎屑。
“我的碗……我的米粮……”
流民们吓得赶紧收拾东西,有的扶着老人,有的抱着孩子,哆哆嗦嗦地往远处挪。
哭喊声、咳嗽声混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子,割在朱厚照的心上。
朱厚照站在原地,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手指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
顺天府的衙役,张御史的地界,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对百姓这么狠,还有王法吗?
他想起茶馆里脚夫说的“漕运扣粮,赈灾粮迟到”,想起流民抢窝头碎屑的模样,想起衙役踹老婆婆的狠劲,心里的怒火像烧起来的柴火,越来越旺。
张永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见朱厚照的肩膀在微微发抖,知道陛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比在朝堂上被王昭顶撞时还生气。那是对百姓受苦的心疼,对贪官污吏的愤怒。
朱厚照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些衙役的背影,还有流民远去